新闻是在凌晨四点爆出来的。
一开始只是非洲联盟几个农业省的紧急报告，说使用了“新式灵能增产技术”的试验田出现了异常。作物在头三天长得飞快，玉米秆子蹿到三米高，番茄挂果比拳头还大。当地农民敲锣打鼓，差点要给技术推广员立生祠。
第四天，事情开始不对了。
先是叶子开始发灰，不是枯黄，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接着土地本身开始“板结”——不是普通的土壤硬化，是灵能探测器一靠近就尖叫那种。等科研人员赶到时，整片试验田已经变成了一片诡异的“灵能荒漠”：地面干裂得像龟壳，裂缝里往外冒淡紫色的雾气，所有作物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雕塑，一碰就碎成粉末。
到第七天，污染开始扩散。
以试验田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的所有灵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败。连野草都开始发灰。更可怕的是，有三位长期在附近劳作的灵农出现了灵能紊乱症状——丹田刺痛，经脉里像有蚂蚁在爬，最严重的一个已经昏迷不醒。
“灵能沙化”。
医疗报告里用了这个新造的词。意思是土地里的灵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干、搅乱，导致土壤失去孕育灵植的能力，甚至开始反噬周围的灵能环境。
而这一切的源头，直指那份“不小心”泄露出去的生命灵能技术。
月球基地，紧急指挥中心。
全息投影里，非洲联盟的代表眼睛通红，几乎是在吼：“我们的农田在死去！农民在倒下！你们告诉我这是‘技术不成熟导致的意外’？放屁！这就是蓄意破坏！”
“请注意你的措辞。”欧罗巴代表冷冷道，“技术是你们自己偷着用的，没有经过共同体技术评估小组的验证。现在出事了，怪谁？”
“偷着用？那是泄露！有人把技术资料非法传给了我们！”
“谁传的？”
“……”非洲代表噎住了，“匿名渠道。但来源显示是月球基地的内部网络。”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林砚坐在主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面前摆着两份报告：一份是灵能沙化的病理分析，另一份是月球基地过去七天所有数据出口的审计日志。
“审计结果出来了。”负责网络安全的主管声音发干，“七天前，确实有一段加密数据包从基地科研区的某个终端发出，接收方是非洲联盟农业部的某个非公开服务器。数据包的内容……经过还原，确认是生命灵能技术的初级版本。”
“哪个终端？”美利坚的沃尔科夫将军问。
“终端编号L7-42，位于联合研究实验室b区。是公共终端，过去一周有十七个研究员使用过，包括六名龙夏籍、四名欧罗巴籍、三名美利坚籍、两名俄罗斯籍，以及……”主管顿了顿，“两名绿茵联盟幸存者的远程接入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林砚。
“绿茵联盟接入公共终端？”林砚问。
“是的。根据安排，根须和藤心在五天前进行过一次远程技术指导，就是通过L7-42终端。年轮没有参与。”
“指导内容有记录吗？”
“有全程录像。他们只是在演示技术原理，没有涉及核心数据。”主管调出录像片段，“而且，从时间线上看，数据泄露发生在他们接入之前十二小时。理论上他们不可能接触到那份泄露的文件。”
“但技术是他们带来的。”俄罗斯代表沉声道，“谁能保证他们没在技术里埋了雷？”
“我们需要证据，不是猜测。”林砚说。
“证据？”沃尔科夫冷笑，“林，你知道现在地球上传成什么样了吗？说我们龙夏联合外星人，用假技术坑害发展中国家，想独占真正的科技！舆论已经失控了！”
投影里，非洲代表忽然拍桌子：“我要求立刻对绿茵联盟幸存者进行全面审查！包括记忆读取、灵能烙印检测、所有你们能想到的手段！如果他们真是清白的，就该配合！”
“记忆读取违反基本生命权——”
“去他妈的生命权！我们的人命不是命吗？！”
争吵再次爆发。
林砚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共同体表面上的团结已经裂开了。怀疑像病毒，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长。
“安静。”他睁开眼，声音不大，但压过了所有争吵，“我同意对绿茵联盟幸存者进行深入问询。但不是记忆读取——那会永久损伤他们的意识。我们用最温和的灵能共鸣检测，配合测谎级别的神经监控。”
他看向主管：“另外，对过去七天所有接触过L7-42终端的人员，进行背景复审和动机排查。重点是那些有权限接触到完整技术资料的人。”
“您怀疑是内部人员泄露？”主管问。
“我怀疑一切。”林砚站起身，“散会。调查组一小时后开始工作。”
隔离区的问询室，气氛比上次开会时紧张十倍。
根须、年轮、藤心坐在桌子一侧，面前摆着灵能波动监测仪。另一侧是林砚、张承志，以及共同体指派的两位心理分析师——一位来自龙夏，一位来自中立国瑞士。
“三位应该已经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了。”林砚开门见山，“生命灵能技术未经充分验证就被推广，导致了大面积灵能沙化。目前有七十三人出现灵能紊乱，其中八人危重。而泄露的源头，指向月球基地。”
根须的投影微微颤抖：“我们……我们很抱歉。但我们没有泄露任何技术。那份资料我们只在上次指导时演示过基础原理，完整版我们答应过，要等评估完成后才会逐步移交。”
“你们能保证技术本身没有问题吗？”瑞士分析师问，“有没有可能，这项技术对地球的灵能环境有未知的副作用？”
“不可能。”根须摇头，“生命灵能技术的核心是‘调和’，不是‘抽取’。它通过共鸣促进灵能循环，怎么可能导致沙化？除非……”
“除非什么？”
根须犹豫了一下，看向年轮。
年轮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抬起眼睛。他的琥珀色瞳孔在监测仪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浑浊。
“除非技术被修改过。”年轮说，声音很冷，“或者使用者的灵能性质与这项技术不兼容。绿茵联盟的灵能偏向‘生命’与‘生长’，但如果使用者的灵能偏向‘掠夺’或‘吞噬’，强行驱动生命灵能，可能会产生扭曲。”
“你是在暗示我们地球人的灵能有问题？”张承志皱眉。
“我只是提出可能性。”年轮重新低下头。
监测仪上，他的灵能波动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尖峰——那是情绪波动的迹象，但很快就被压平了。
“年轮先生，”龙夏分析师温和地问，“在绿茵联盟时，您负责什么工作？”
“科考船的数据分析。”
“具体分析什么数据？”
“星图、资源分布、灵能环境评估。”年轮回答得很流利，像背课文。
“有没有接触过……其他文明？”
年轮沉默了三秒。
“绿茵联盟是和平文明，我们很少主动接触未知文明。”
“很少，但不是没有。”分析师抓住字眼，“能举个例子吗？”
年轮又不说话了。
这时，根须忽然开口：“年轮，告诉他们吧。事到如今，隐瞒没有意义。”
年轮猛地转头，盯着根须。那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警告，还有一丝……哀求？
“根须长老……”
“他们是我们的恩人，也是现在唯一可能庇护我们的人。”根须的声音很平静，“如果因为过去的错误导致误会，那就更应该坦白。”
问询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年轮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漏出几个字：“……我接触过收割者的前哨。”
“什么？！”张承志差点站起来。
“不是主动接触。”年轮放下手，眼睛通红，“是三年前，我们在逃亡途中，收到了一个来源不明的信号。信号伪装成求救信号，我们上当了。等靠近后才发现，那是一艘收割者的侦察舰。它没有攻击我们，反而……传达了信息。”
“什么信息？”
“它说，只要交出绿茵联盟的‘生命灵能核心’，就可以放过我们。”年轮的声音在发抖，“它说，收割者不需要低效的文明，但可以给有价值的个体一条生路。”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交了吗？”
“我没有！”年轮激动起来，“我拒绝了！然后我们强行跳跃逃走，但船体被它击中，藤心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监测仪上，他的灵能波动剧烈起伏，这次不像伪装。
“但那个接触留下了痕迹。”林砚说，“在你身上，有灵能烙印的残留。”
年轮僵住了。
“你们……检测到了？”
“检测到了断层。”林砚盯着他，“那不是自然损伤。那是高阶灵能烙印的特征——曦曜文明的资料里有记载。被烙印者会成为灯塔，持续发送位置信息，除非烙印被移除。”
问询室死一般寂静。
藤心忽然哭了起来，那种风吹树叶般的哭泣声，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凄楚。
“年轮不是故意的……”她抽泣着，“他当时是为了保护我们……那个烙印会定期发作，很痛苦……他不敢说，怕你们把我们赶出去……”
根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藤心的背，然后看向林砚。
“林教授，年轮确实隐瞒了这件事。但请相信，他从未背叛我们，也绝不会背叛地球文明。那个烙印……你们能移除吗？”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年轮：“除了烙印，你还隐瞒了什么？”
年轮的脸色白得像纸。
“我……”他嘴唇哆嗦着，“我保留了一块……从侦察舰上剥落的碎片。很小一块，我觉得……也许将来能研究出对抗他们的方法……”
“碎片在哪？”沃尔科夫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一直在隔壁监听。
“在我医疗舱的……枕头夹层里。”
安保人员冲进医疗舱。
年轮的枕头被拆开，在填充物的深处，找到了那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暗银色，表面有细密的蜂窝状结构。一拿出来，周围的灵能监测器就开始报警。
“高强度灵能辐射源！”技术员惊呼，“它在持续发送相位标记信号！等等……这个频率……和‘幽灵信号’的加密层是同源的！”
林砚接过装着碎片的隔离盒，隔着透明罩盯着它。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绿茵联盟的幸存者是真的，他们的苦难是真的，但他们的到来本身，就是掠星者——或者说收割者——布下的棋。用幸存者做诱饵，用技术做诱饵，甚至用那块碎片做最后的定位信标。
如果人类贪婪地接受技术，就会自食恶果。
如果人类谨慎地调查，就会发现碎片，然后……碎片会持续发送位置，直到它的主人找上门。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局。
“立刻封锁碎片，启动最高等级灵能屏蔽。”林砚下令，“通知共同体，召开紧急防御会议。另外……”
他看向被安保人员控制住的年轮。
年轮低着头，不敢看他。
“把他单独隔离。”林砚说，“但不是囚禁。医疗组继续治疗他的烙印，但要全程监控。”
“林教授！”根须急切地说，“年轮他——”
“根须长老。”林砚打断他，“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个选择。是继续站在年轮这边，隐瞒所有可能的风险，还是彻底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包括绿茵联盟真正的历史，包括你们逃亡路上所有接触过的文明，包括……你们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漂流到太阳系附近。”
根须的投影晃了晃，像风中残烛。
“我……”他闭上眼睛，“我会配合。”
五
调查组的内部会议，气氛比公开会议更压抑。
“现在的情况很明确。”沃尔科夫在投影前踱步，“绿茵联盟的幸存者带来了技术和危机。技术可能有问题，危机已经显现。我们需要决定：是继续庇护他们，还是……处理掉风险源。”
“处理掉是什么意思？”瑞士代表皱眉。
“字面意思。”沃尔科夫面无表情，“那块碎片在发送定位信号，虽然现在被屏蔽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信号之前没被发出去。而年轮身上的烙印，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安全移除。留着他们，就等于留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但他们也是受害者。”张承志说，“而且，他们掌握着关于收割者的第一手情报。”
“情报可以通过记忆提取获得。”
“那会毁了他们！”
“所以呢？”沃尔科夫转身，“张舰长，你救了他们一次，已经仁至义尽了。但现在，他们威胁到的是整个地球文明。七十亿人，和三个外星人，这个选择题很难吗？”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林砚一直沉默，这时才开口：“碎片屏蔽能维持多久？”
技术主管回答：“理论上无限期，只要能量供应不断。但碎片本身的灵能结构在缓慢衰变，估计三年后会彻底失效。失效时可能会产生一次强信号爆发。”
“三年……”林砚喃喃道，“也就是说，我们最多有三年准备时间。三年后，无论碎片在不在，收割者都可能找上门。”
“所以我们更应该尽快处置风险源，然后全力备战。”沃尔科夫说。
“处置风险源，然后呢？”林砚抬头，“等收割者来了，我们告诉他们‘那三个外星人我们已经杀了，你们回去吧’？他们会听吗？”
沃尔科夫语塞。
“绿茵联盟的价值，不仅在于情报。”林砚站起身，“在于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被收割者毁灭的文明样本。他们的技术、他们的历史、他们犯过的错误，都是我们最宝贵的参考资料。杀了他们，等于烧掉一本敌人写的攻略。”
他环视会议室。
“我的建议是：继续隔离，继续治疗，但加强监控。同时，启动‘深空预警网络’的加速建设。用月球灵潮之核的能源，在太阳系外围布设灵能探测浮标。如果收割者真的来了，我们要在它们进入奥尔特云之前就知道。”
“那技术泄露的事怎么交代？”非洲代表问，“我们国内的压力很大，民众需要交代。”
“交代就是：技术本身是安全的，但需要适配地球环境。泄露的版本被人为篡改过。”林砚说，“篡改者……我们会继续查。但对外，必须统一口径，说这是意外事故。”
“谁会信？”
“信不信，都要这么说。”林砚的声音很冷，“因为真相一旦公开，恐怕会先于收割者毁灭我们。各位，我们现在是在走钢丝。下面就是深渊，能做的，只有握紧手里的平衡杆，一步一步往前走。”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
林砚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隔离区里那三个医疗舱。
根须坐在虚拟的森林里，仰着头，像是在祈祷。
藤心蜷缩着，还在抽泣。
年轮被束缚在单独的隔离舱里，闭着眼睛，但眼皮在颤抖。
林砚忽然觉得很累。
他知道，从今天起，信任已经碎了。共同体内部，人类与绿茵联盟之间，甚至他自己心里，都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缝。
而深空的黑暗，正在顺着这道裂缝，悄无声息地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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