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贾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老臣接下来所言，或有悖人臣之道，有违常伦，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恳请陛下，先恕老臣妄言之罪。”
刘协目光一凝，心中念头飞转。贾诩此人，智深如海，惜身如命，能让他如此作态，甚至说出“杀身之祸”的话，其所谋必然惊天动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灾情而翻腾的心绪，走到贾诩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直视其双眼，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文和，但说无妨！今日在此殿中，无论你所说为何，朕皆恕你无罪！非但无罪，若你所言，能说到朕之心坎里，解朕之忧，助朕成就不世之功业……朕在此向你保证，必保你贾文和一生富贵荣华，安享天年！只要你贾家子孙不触犯国法，朕保你贾氏三代富贵，与国同休！”
天子如此重诺，如同惊雷炸响在贾诩耳边。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贾诩再次深深一揖，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冷静。他缓缓开口：“陛下，自您登基以来，所为诸事，老臣皆看在眼中。炼精盐以控民生之基，却秘而不发，囤积如山；开办蒙学（虽暂限于长安）、革新造纸、研制纺织、推广曲辕犁……陛下，您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刘协心脏猛地一跳，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想到，贾诩竟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透！他按捺住心中的波澜，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道：“哦？文和以为，朕在等什么机会？”
贾诩嘴角泛起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那是一种将所有阴谋算计都摊开在阳光下的坦然：“陛下等的，是一个能彻底扭转乾坤，将这盘自光武中兴以来便已僵死的大棋，彻底盘活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语速加快，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核心：“曲辕犁推广，天下粮产必增，假以时日，粮食将不再如以往那般金贵，世家赖以操控民生命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最大依仗，将被极大削弱！纺织机若成，布匹产量将暴增，价格大跌，衣之一道，陛下亦将手握重器！‘衣食’二字，乃民之根本，陛下已悄然握于手中！”
“《大汉月报》与绣衣府，一明一暗，掌控舆论，监视天下，便是在制衡世家之口舌与动向。而造纸术、蒙学、算数、汉文、印刷术……陛下，您这是在开启民智，是要从根本上，打断世家门阀对知识、对文化的垄断！此乃掘其根基之策！”
贾诩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还有那精盐，如今朝廷储量庞大，却始终按捺不发，不入市场。还有蜂窝煤，价廉易得，寻常百姓亦可温暖过冬。陛下可知，天下许多山林川泽，皆被世家豪强视为私产，百姓连砍柴取暖都需看其脸色！您这是在为釜底抽薪做准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刘协耳边炸响：“陛下，您做的这一切，根本目的，并非仅仅为了平定二袁，扫清寰宇，一统大汉。您真正的目标，是这盘踞大汉肌体之上已数百年的毒瘤——是所有不服从王化、试图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世家门阀！您是要对他们，进行一场彻底的……清算！”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刘协看着贾诩，良久，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非但没有被窥破心思的恼怒，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无比欣赏的笑容。
“好！好一个贾文和！洞察人心！”刘协抚掌轻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错，朕确有此意！世家不除，大汉永无宁日！即便平定了二袁，也不过是换上一批新的世家继续吸血罢了！说说看，你的计谋。”
得到天子的亲口确认，他眼中精光爆射，那属于“毒士”的狠辣与果决再无掩饰。
“陛下明鉴！即便二袁被灭，天下看似一统，然隐患犹在。那些幸存的世家，依旧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财富和隐户。他们可以轻易操控粮价，让陛下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民心再次浮动，让刚刚喘息的百姓再次陷入买不起粮的困境！届时，内乱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此痼疾不除，终是循环。”
“既然陛下欲行此雷霆手段，不如……”贾诩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就借此次千载难逢之机，毕其功于一役！”
“哦？如何借机？”刘协身体微微前倾，兴趣被彻底勾起。
“陛下，如今大战将启，我军兵锋所指，二袁败亡已是定局。随着战线推进，二袁掌控的区域将不断萎缩、崩解。”贾诩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冀、青、徐、豫，“届时，那些原本依附于二袁，或在其势力范围内的世家大族，为了身家性命，为了家族延续。”
“他们只能重新站队，而唯一的生路，便是投向朝廷，投向陛下您！”贾诩自问自答，语气笃定。
“而这时，陛下便可下一道明旨，”贾诩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宣布为了重振大汉声威，朝廷将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丝绸之路拍卖’！同时，召集天下有名望、有实力的世家家主、宗族耆老，齐聚长安，共商国事，论功行赏，划分这丝绸之路的滔天利益！”
刘协立刻明白了贾诩的意图：“你是说……以此为饵，将天下世家核心，尽数钓到长安来？”
“正是！”贾诩斩钉截铁道，“丝绸之路，连通西域，利益何其庞大？足以让所有世家疯狂！在二袁败象已露，急需向陛下表忠心的关头，接到如此旨意，他们岂敢不来？不仅会来，而且来的必然是各家的家主、嫡系继承人，真正的核心决策层！届时，天下十之八九的世家核心，都将汇聚于陛下掌中！”
他的声音变得森寒：“到了那时，陛下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只能做什么！献出土地、交出隐户、捐献钱粮？甚至是……交出私兵部曲！若有不从，陛下何需其他理由？只需扣上一顶‘暗通二袁，意图不轨’的帽子，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二袁四世三公，门徒满天下，何须证据，即便需要，绣衣使也会倾尽全力找出来，为陛下分忧！”
贾诩看向刘协，目光灼灼：“那些不服从陛下、不愿放弃特权、甚至可能暗中作乱的世家，也将随着二袁的覆灭而一同灰飞烟灭！此乃一劳永逸之策！”
刘协听得心潮澎湃，此计虽狠辣至极，却直指要害，效率极高！
贾诩继续开口：“陛下麾下大将，黄忠、赵云、徐晃、于禁、关羽、张飞，乃至吕布、高顺、朱儁，大多出身寒微并非顶尖士族，对盘踞高位、把持资源的世家本就无甚好感，甚至多有怨隙。陛下提拔他们于行伍，委以重任，赐予高官厚禄，此乃知遇之恩！尤其是吕布，勇冠三军却屡被世家清流诟病，陛下先后赐婚、为其正名，封侯，吕布必效死力！皇甫嵩老将军年事已高，如今赵云将军如今执掌宫禁，典韦、陈到护卫陛下左右，军权牢牢在握，何惧世家反扑？”
“至于糜家，”贾诩顿了顿，“其商业网络遍布天下，涉及盐铁、粮秣、布匹、车马，几乎涵盖民生各业。陛下重用糜竺，扶持糜家，恐怕早就在为清除世家之后做准备。一旦旧有世家商贸体系崩溃，糜家便可凭借其庞大的网络和陛下的支持，迅速填补空缺，确保短期内商贸不至于彻底断绝，民生不至于立刻陷入混乱。糜家，便是陛下选定的，取代旧世家商业功能的新枢纽。”
刘协沉默良久，殿内只剩下他手指轻轻敲击御案的声音。
“好！文和此计，虽过于狠辣，有伤天和，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了大汉天下能真正长治久安，为了亿兆黎民能不再受门阀盘剥之苦，这千古骂名，朕……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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