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星枢的残垣断壁间，星辰之力如重伤巨兽的喘息，时强时弱。距离那场惨胜已过去七日，空气中仍弥漫着焦土与血腥混杂的气息，但更浓的，是一种沉默的坚韧。
残破不堪的星辰大殿被勉强修复出能遮风挡雨的轮廓。殿内，二十余把椅子——大多是临时寻来的石墩或木桩——呈环形摆放。坐在其上的人，衣袍染血，面色疲惫，但脊背挺直如剑。
凌风站在环形中央……他玄色道袍的左袖虽然完整，但透过破损处可见其左臂缠满绷带——那是与血屠·灭生缠斗时被魔火灼伤，经脉受损严重，短期内无法运剑。这位新任代盟主站得笔直，独目扫视全场时，目光如淬火的剑锋。
“诸位同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会，不为庆功，不为哀悼，只为——活下去，并让剑盟活下去。”
大殿内落针可闻。
“经与霁月右使、四大长老及各峰幸存主事商议，并报请闭关疗伤的素心真人、烈炎峰主同意，现宣布战后临时架构。”
凌风取出一卷玉简，缓缓展开。玉简上以剑气刻字，每一笔都透着决绝：
“代盟主：凌风（原左使）”
“副盟主：霁月（原右使）”
“左使：墨渊（原瑶光峰大弟子）”
“右使：青鸾（原瑶光峰二弟子）”
墨渊和青鸾同时起身。两人都还穿着破损的瑶光峰剑袍，墨渊左脸一道剑伤刚结痂，青鸾右手包裹着厚厚的药布——她的百鸟朝凤剑阵最后一击几乎废了这只手。但此刻，他们抱剑行礼的动作整齐划一，眼中再无弟子青涩，只有属于剑盟核心的沉重与坚定。
“墨渊领命。必恪守执法之责，肃清内外。”
“青鸾领命。必重整情报阵法，护我山门。”
凌风点头，继续宣布各主峰安排。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伴随着那个主峰血淋淋的现实：
“天枢峰——”
御霄和御明起身。这对师兄弟在北斗峰主化为星柱后，一夜之间从真传弟子成为主事者。御霄的星辰剑袍半边焦黑，御明左臂用木板固定——那是维持星穹壁垒时被魔气震断的。
“弟子御霄，暂掌天枢峰。御明师弟协助。”御霄的声音沙哑，但沉稳，“天枢峰现存弟子十九人，皆重伤在身。但我们已开始清理废墟，三日内可恢复基本居住区域。北斗师尊留下的星辰剑典完好，传承未断。”
“天璇峰——”
素心真人并未到场，她闭关的静室外有禁制笼罩。代表天璇峰站起的，是天璇峰亲传弟子：惊罗与莫嫣。两人都是心剑一脉的真传，惊罗擅长攻伐心剑，莫嫣精于安抚宁神。此刻惊罗眼中有血丝——那是过度使用心剑探查的后遗症，莫嫣则面色苍白如纸。
“奉素心师尊令，弟子惊罗暂代峰主之责，莫嫣师妹协助。”惊罗的声音带着心剑修士特有的穿透力，“天璇峰弟子伤亡过半，幸存者三十七人。心剑传承需心境平稳，目前正由莫嫣带领修习‘宁心诀’，防止弟子因悲恸而走火入魔。”
“天玑峰——”
青元缓缓起身。这位向来以推演天机着称的峰主，此刻双眼蒙着白布——他在战中以双目为代价，窥探了幽冥魔神意识的一角，为天黯和岁岁争取到关键一瞬。云岚和月淑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青元幸未陨落，当重整天玑。”青元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云岚、月淑，你二人需担起更多责任。天玑峰弟子折损三成，推演大阵受损严重。当务之急是修复‘周天星算仪’，否则我剑盟将成瞎子聋子。”
云岚和月淑肃然应诺。
“玉衡峰——”
站起的是四个人。云瀚、云海、云泠、云溯，云溪真人临终前托付的四位师弟师妹。云瀚腰间还缠着绷带，云海左腿行动不便，云泠脸上有一道伤疤，云溯手臂带伤。
四人互看一眼，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如剑鸣：
“玉衡峰云瀚、云海、云泠、云溯，奉云溪师姐遗命，共执玉衡。”
云瀚上前一步：“玉衡峰现存弟子十五人，流光剑典完好。我们四人已立血誓，玉衡传承不断，血仇必报。”
“开阳峰——”
辰宇独自站起。这位以雷火剑道着称的大弟子，此刻周身仍偶尔迸发不受控制的电火花——那是道基受损、灵力紊乱的表现。他身后，玄鸣和灵凤相互搀扶着站立，两人都是重伤初醒。
“烈炎师尊道基受损，需闭关重修，恐需十年。”辰宇的声音带着雷火剑修特有的爆裂质感，但努力克制着，“弟子辰宇，暂掌开阳峰。玄鸣、灵凤两位师弟师妹协助。开阳峰弟子折损四成，雷火剑阁被毁，但我们已在废墟中找到七成剑典。三个月内，必重建剑阁。”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瑶光峰席位。
那里站着五个人。
最前方的少女，穿着明显过于宽大的玄色剑袍——那是天黯的旧袍改制，袖口和衣摆被草草裁短，袍角绣着的瑶光星纹有些线头已松开。她十六岁的脸庞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但那双眼睛，清澈如琉璃，深处却沉淀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岁岁。
她身后，凌霄、白露、玄石、飞星分列左右。凌霄脸色苍白如纸，那是神魂重创未愈；白露灵力枯竭，连站立都需偶尔扶一下椅背；玄石双臂绑着夹板，但站得如石碑般稳；飞星左肩包裹得严严实实，血渍渗出。
凌风看着这五人，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却更加郑重：
“瑶光峰——”
岁岁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宽大的剑袍随风微动，她站得笔直：
“瑶光峰代峰主岁岁，领命。”
声音清澈，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瑶光峰现存七人。”她顿了顿，“天黯师尊……元神寂灭，道基崩毁，仅存本源印记，由护元阵维持。我辈弟子，当前要务有三。”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屈下，每说一句，眼神就坚定一分：
“一，守护护元阵，维持师尊印记不散。”
“二，研究印记延续之法，寻让师尊归来之路。”
“三，重整瑶光传承，招收新血，不负师尊所托。”
凌霄四人同时踏前半步，站在岁岁身侧。五人的气息虽弱，却隐隐相连，如五指成拳。
大殿内寂静许久。
这些安排，其实在会前已与各峰沟通。但当真听到十六岁的岁岁自称“代峰主”，看到她身后重伤未愈却眼神坚定的瑶光弟子，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众人心中涌动——有悲恸，有感慨，更有一种“星火未灭”的滚烫希望。
“好。”
凌风独目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
“架构已定，各司其职。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他走到大殿中央，残存的穹顶破洞投下一束天光，照在他染血的道袍上：
“第一，这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谁能做事，谁上。谁有担当，谁扛。”
“第二，各峰需互通有无，不得壁垒分明。天枢峰的阵法人才可支援天玑修复星算仪，天璇峰的心剑修士可协助各峰弟子稳固心境，玉衡峰的流光剑诀可与其他峰交换学习……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
“第三，”他看向岁岁，又看向所有年轻面孔，“老一辈的北辰盟主、北斗峰主、云溪峰主、天黯峰主……他们用命为我们争取了时间。现在，轮到我们了。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不要让剑盟的剑，在我们手中折断。”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但所有人的眼神，都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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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各峰主事立刻行动起来。
天枢峰废墟上，御霄和御明带领十九名伤员，开始了艰难的清理。没有灵力可用，就用双手搬开碎石；没有工具，就用断剑挖掘。一个失去左腿的弟子坐在石墩上，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擦拭找回的星辰剑典玉简。
“御霄师兄，”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年哽咽道，“北斗师尊他……真的回不来了吗？”
御霄停下手中的活，望向远处那根光芒黯淡的星辰巨柱。北斗峰主所化的星光在其中缓缓流转，如同沉睡。
“师尊化为了守护剑盟的星柱。”御霄的声音很轻，但坚定，“而我们，要把他守护的剑盟，重新建起来。这才是对师尊最好的告慰。”
天璇峰宁心阁内，莫嫣正带领三十七名弟子修习“宁心诀”。阁内焚着安神香，莫嫣的心剑化作柔和的波动，抚慰着众人因惨烈战斗而激荡难平的心境。
惊罗则在另一间静室，面对云溪真人的衣冠冢。冢前插着一柄断剑——那是云溪的佩剑“流光”的最后一段。惊罗闭目，心剑展开，尝试与剑中残留的意念沟通。这是危险的修行，稍有不慎就会伤及神魂，但他必须尽快掌握更强大的心剑之力——素心真人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天璇峰需要有人能镇守。
天玑峰观星台，青元真人蒙着白布，坐在破损的“周天星算仪”前。他的双手抚摸着仪器上的一道道裂痕，指尖颤抖。
“师尊，”月淑红着眼眶，“您的眼睛……”
“无妨。”青元的声音平静，“天机之术，本就该用心去看。云岚，东南第三星位，阵纹断裂处，用星陨铁修补。月淑，推算下次归墟海眼开启的精确时间，误差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可是师尊，您需要休息……”
“剑盟等不起。”青元打断她，“魔族虽退，但幽泉未死，魔神未灭。我们必须尽快恢复推演能力，否则下一次袭击来临时，我们依然是瞎子。”
玉衡峰流光剑冢，云瀚四人跪在云溪真人的衣冠冢前。冢前除了断剑，还摆放着四柄剑——那是他们四人的本命剑。
云海将手掌再次割破，鲜血滴在四剑之上：“师姐，您看着。玉衡峰不会倒。”
云泠接着割掌：“我们会培养出比我们更强的弟子。”
云溯第三个：“您的仇，我们记着。幽泉魔尊，必杀之。”
最后是云瀚。他的血滴落时，四柄剑同时发出清鸣，剑气相连，化作一道流光结界笼罩剑冢。
“从今日起，”云瀚起身，“玉衡峰不再有峰主。重大决策，四人共议。寻常事务，轮流执掌。我们要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就崩塌的玉衡峰。”
开阳峰雷火废墟，辰宇正面临棘手问题。烈炎峰主闭关前，将一团暴走的雷火本源封入他体内——这是开阳峰主历代传承的关键，但辰宇重伤之下，几乎无法控制。
“师兄！”玄鸣惊呼，只见辰宇周身电光暴窜，地面焦黑。
“无妨……”辰宇咬牙盘坐，强行运转雷火剑诀，“师尊将此火给我，是信任，也是考验。若我连这都扛不住，何谈执掌开阳？”
灵凤默默取出所有疗伤丹药，放在辰宇身旁。她知道，这位大师兄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九死一生的炼化过程。但这就是开阳峰的传统——雷火剑道，从来都是在毁灭与重生间行走。
而瑶光峰……
岁岁五人回到了护元阵所在的密室。阵法光幕流转，中心那点微光如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
岁岁跪坐在阵前，宽大的剑袍铺在地上。她伸出手，隔着光幕，虚虚抚向那点光。
“师尊，”她轻声说，“我接下了瑶光峰。我很怕，怕做不好，怕辜负您……但师兄师姐们都在，凌风师叔他们也在。所以，我会努力。”
身后，凌霄开始研究阵法图纸，白露调配滋养神魂的药液，玄石运转八荒撼岳体修复双臂，飞星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他要开始重建瑶光峰的情报网，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对师尊承诺的守护。
五个人，七颗心（包括阵中那点微光），在这个残破的密室里，开始了瑶光峰的重生之路。
夜幕降临时，凌风独自登上万界星枢残存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各峰零星亮起灯火——那是幸存弟子们在挑灯夜战，清理废墟，修复典籍，疗伤修炼。
霁月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
“想起北辰师尊曾说过，”凌风望着那点点星火，“剑盟最强大的时候，不是拥有多少剑仙，而是哪怕只剩一人，也相信自己能重新点亮所有星辰。”
霁月轻轻点头：“现在，我们就是那个‘一人’。”
远处，瑶光峰的方向，突然升起一道微弱的琉璃光华。虽然转瞬即逝，但在漆黑的山脉间，如星火初燃。
凌风独目中映着那道光，缓缓握紧仅存的右拳。
星火已燃。
那么接下来，便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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