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粉,抽打着洛阳城沉寂的脊梁。白日里熙攘的街巷,此刻唯有檐角风灯在幽暗中挣扎摇曳,投下支离破碎、鬼魅般的光影。醉仙楼,这座城中首屈一指的奢华销金窟,此刻也敛去了喧嚣,紧闭的朱漆大门后,只余下几缕笙箫的呜咽,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在空旷的回廊间游荡,更添几分死寂与诡谲。
楼内最深处,一处隔绝了所有丝竹靡音的暖阁内,空气却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炭盆里的银霜炭明明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寒意。暖阁里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的男人,约莫四十许,面皮白净,三绺精心修饰的长须垂在胸前,一身看似寻常却用暗金丝绣着繁复云纹的锦袍,正是洛阳府尹,赵明德。他端起面前温着的玉色酒盏,动作舒缓优雅,指尖捏着薄如蝉翼的杯壁,轻轻啜饮了一口琥珀色的琼浆,喉头微动,发出满足的轻叹。然而,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却沉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在缓缓流淌。
坐在下首的,正是那日在地牢中向赵明德献策的心腹幕僚,姓孙。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中,眼观鼻,鼻观心,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他面前的酒盏纹丝未动,只是偶尔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一眼赵明德,又迅速垂下,像一只警惕而顺从的夜枭。
“孙先生,”赵明德放下酒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炭火的噼啪声,“饵已撒下,鱼儿……可曾嗅到了腥味?”
孙幕僚闻声,立刻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声音压得极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与狠辣:“大人明鉴。消息放出,言说药王谷的梁卉姑娘‘意外’寻得了化解‘碧落黄泉’的线索,此刻正藏匿于城西那间废弃多年的‘积善堂’药铺内,秘炼解药。依黄天越此獠的行事脾性,尤其是牵涉到他那两位红颜知己的性命,他必不会坐视不理。此刻,想必已在路上了。”
他顿了一顿,嘴角牵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补充道:“那积善堂,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锁龙钉’的暗桩,足足埋伏了八人,皆是府衙豢养多年的死士,出手狠辣,配合无间。更有从‘毒阎罗’处重金求来的‘千机引’,无色无味,混杂于积善堂各处尘土、朽木之中,一旦吸入或沾染肌肤,内力运转立时迟滞,如坠泥沼,功力十不存一。此乃双重杀局,专为黄天越量身打造,任他三头六臂,插翅也难飞!”
赵明德听着,脸上并无波澜,只是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盏边缘,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心头发冷的玩味:“好。记住,本官要的是活口。黄天越的骨头可以敲碎,但舌头,必须留着。他嘴里的东西,比他那条命……值钱得多。” 他微微一顿,眼中寒芒一闪,“至于那药王谷的小丫头…事成之后,让她彻底消失。手脚干净些,药王谷的人,能不惹,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大人深谋远虑,卑职明白!”孙幕僚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膝盖。
赵明德不再言语,目光转向暖阁紧闭的雕花木窗,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窗纸和漫天风雪,看到城西那座废弃药铺里即将上演的血腥捕猎。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炭火明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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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积善堂。
岁月和废弃已将这座昔日的药铺彻底蛀空。腐朽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风一吹过,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残破的窗棂如同野兽参差的獠牙,黑洞洞地向内窥视。寒风卷着雪沫,肆无忌惮地从每一个缝隙钻入,在空旷破败的大堂内打着旋儿,卷起地上厚厚的积尘和散落的枯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带甜腥的奇异气息。
黄天越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阴影里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药铺后院的断墙残垣之上。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静静伏在冰冷的瓦砾雪堆中,整个人与周围残破的雪夜景象融为一体,呼吸悠长而微不可闻,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寒星,穿透黑暗与飘雪,仔细地扫描着药铺的每一个角落。
太静了。静得反常。
风雪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连虫豸都噤若寒蝉。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蛛丝一样粘稠,让他丹田气海中的内息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感,虽然微乎其微,却足以引起他十二万分的警觉。
“千机引…” 一个名字闪电般划过黄天越的脑海。这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奇毒,无色无味,专门针对内家高手,能无声无息地侵蚀经脉,迟滞内力运转。若非他修炼的“九转归元功”对天下万毒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感应,加之内功根基已臻化境,对自身气机掌控入微,几乎难以察觉这潜伏的杀机。
他心头一凛。敌人不仅知道他会来,更对他的武功路数和可能的防备做了针对性的布置。这绝非寻常的围捕,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致命陷阱!梁卉的消息,只怕也是个诱饵!
然而,担忧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的念头只是一闪,便被他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此刻,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成为破绽。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那股甜腥灌入肺腑,丹田内的“九转归元功”内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加速运转起来!一股温润醇厚、生生不息的真气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股试图侵蚀经脉的滞涩感如同冰雪遇沸汤,顷刻间被消融、驱散、化为无形!他体内的气机重新变得圆融畅通,甚至比平时更加活泼灵动。
陷阱已明,毒计已识。但,他必须进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毒计本身,或许就是指向幕后黑手的唯一线索!
黄天越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沉静,深邃如古井寒潭。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从后院一处坍塌的破洞滑入了积善堂内。落地之时,足尖点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竟未激起一丝尘埃。
堂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腐朽的木梁、倾倒的药柜、散落的破碎陶罐,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狰狞怪诞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那股甜腥气在这里更加浓郁了几分。黄天越闭目凝神,将“九转归元功”催运到极致,五感瞬间被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风声、雪落声、远处野狗的呜咽…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清晰地捕捉、过滤。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八道极其微弱、几乎与心跳同步的绵长呼吸声!它们如同八根无形的丝线,分布在药铺大堂的八个方位,彼此呼应,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空间牢牢锁死。呼吸绵长、悠缓、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杀伐之气,正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在埋伏时特有的内息节奏——锁龙钉!以八人之力,气机相连,形成禁锢力场,专困高手!
杀局已然发动!黄天越心中冷笑,对方真是煞费苦心。但他黄天越,岂是轻易能困住的池中之物?
就在他踏入大堂中心区域的刹那——
“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然撕裂死寂!不是一道,而是八道!来自八个刁钻至极的角度!没有火光,没有暗器的寒芒,只有纯粹的、凝聚到极点的劲风!八根通体乌黑、细如牛毛、在黑暗中完全隐形的“无影针”,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射向黄天越周身八处要穴!速度之快,角度之毒辣,配合之默契,简直天衣无缝!这已不是暗器,而是一张瞬间收缩的死亡之网!
几乎在破风声响起的同时,黄天越动了!
他没有选择后退,也没有试图格挡所有暗器——那根本不可能!他的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展现出了超越人体极限的柔韧与协调。腰肢猛地一拧,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劲草,又似水中的游鱼,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硬生生从八道死亡寒芒交织的缝隙中“滑”了出去!
嗤!嗤!嗤!
乌黑的细针擦着他的衣角、发梢掠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朽木柱子和地面,发出沉闷的入木声。针尖上幽蓝的淬毒光芒在触及物体的瞬间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一击落空!
八个方位的呼吸声明显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波动!显然,黄天越这鬼神莫测的闪避,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然而,锁龙钉的杀手反应亦是快如闪电。一击不中,八道黑影如同从墙壁、梁柱、药柜阴影中剥离出来的鬼魅,同时暴起!没有呼喝,没有交流,只有八柄同样涂着剧毒、闪烁着幽蓝暗光的淬毒短剑,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从四面八方刺向黄天越!剑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毒网,将中央的身影完全笼罩!八个人的气机在这一刻彻底连成一片,一股沉重如山、粘稠如沼泽的禁锢力场骤然降临,死死压在黄天越身上,让他移动的每一寸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才是“锁龙钉”真正的杀招——以命搏命,气机锁困,毒剑绝杀!
避无可避!
黄天越眼中厉芒暴涨!面对这绝杀之局,他体内沉寂的“九转归元功”内力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破!”
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惊雷在狭窄破败的药铺内炸开!
嗡——!
以黄天越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浪猛地向四周炸裂!那不是纯粹的内力冲击,而是蕴含了他对武学至理的领悟,糅合了九转归元功生生不息、刚柔并济的独特真意!气浪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向扑来的八道黑影!
“噗!”
“呃啊!”
闷哼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四名锁龙钉杀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手中毒剑扭曲变形,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狠狠撞在身后的墙壁、药柜上,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可闻!那粘稠沉重的禁锢力场,在这股沛然莫御、至刚至阳的真气冲击下,如同被巨石砸中的薄冰,瞬间崩解溃散!
剩余四名杀手攻势为之一滞,眼中同时闪过骇然之色!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霸道地正面击溃锁龙钉的气机合击!
就在他们心神被夺、动作迟滞的这电光石火之间,黄天越动了!他不再是被困的猎物,而是化身为索命的阎罗!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惊雷指!”
嗤!嗤!嗤!嗤!
四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指风,带着洞穿金石的尖锐厉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四名杀手的心口膻中穴!指风过处,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鸣!
太快!太准!太狠!
那四名杀手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一股致命的寒意已然袭上心头!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或闪避动作!
噗!噗!噗!噗!
四声轻微的、如同熟透的果子被戳破的声响,在死寂的药铺里显得格外清晰。
四名锁龙钉杀手的动作瞬间定格。他们脸上的狰狞凝固,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愕与不甘,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位置那一个微小的、几乎不见血迹的孔洞。生机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们眼中流逝,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泥偶,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先前被气浪震飞重伤的四人,挣扎着想要爬起,迎接他们的却是四道同样迅疾无伦的指风。闷哼声中,最后四人也彻底失去了声息。
从八人暴起发难,到全部毙命,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前后不过数息之间,八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悍不畏死的锁龙钉杀手,已然变成八具尚带余温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积善堂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那股诡异的甜腥。黄天越站在尸体中央,呼吸依旧平稳悠长,身上滴血未沾。他目光冷冽如冰,缓缓扫过四周,确认再无活口。方才那雷霆万钧、摧枯拉朽般的击杀,似乎并未消耗他太多气力。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松,准备仔细探查此地是否还有其他线索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脚下所踏的一块看似寻常、布满灰尘的青砖,猛地向下一陷!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动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如同惊雷炸响!
黄天越反应快到了极致,足尖一点,身形便要拔起!
但,晚了!
噗!噗!噗!
三道乌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如同从地狱最深处射出的死亡之吻,从他脚下陷落的青砖下方、以及左右两侧的墙壁缝隙中暴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他旧力方尽、新力未生、心神又因击杀敌人而稍懈的刹那!
毒针!又是毒针!而且比之前锁龙钉的“无影针”更加歹毒、更加隐蔽!它们的目标,赫然是他的双足足踝和腰眼要害!
黄天越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凭借腰腹惊人的力量猛地一扭,强行在半空中做了一个险之又险的闪避动作!
嗤!嗤!
两道乌光擦着他的小腿外侧和腰肋飞过,带起一丝布帛撕裂的轻响和肌肤被劲风刮过的刺痛感。他能感觉到针尖上那令人心悸的阴寒毒气!
但第三道乌光,终究没能完全避开!它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射向他右足脚踝内侧的“三阴交”大穴!
千钧一发之际,黄天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体内雄浑的“九转归元功”内力瞬间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逆转运行,集中于右腿足踝附近的几处隐秘窍穴!
“闭穴锁脉!”
噗!
那根细如牛毛的乌黑毒针,狠狠扎进了黄天越右足脚踝内侧的皮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麻痹与侵蚀性的剧毒,如同跗骨的毒蛇,顺着针孔疯狂地钻向他的经脉!
“唔!” 黄天越闷哼一声,身形落地时一个踉跄,右腿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酸麻无力感,几乎站立不稳!他脸色微微一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阴寒的毒力霸道异常,正疯狂冲击着他强行闭锁的经脉要穴!
他毫不犹豫,反手并指如剑,闪电般在右腿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动作快得只余一片指影!每一指落下,都带着一股精纯雄厚的九转归元真气,强行加固封锁,将那肆虐的毒力死死禁锢在脚踝附近一小片区域。
做完这一切,他单膝半跪在地,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脸色有些发白。强行逆转内力闭穴锁脉,又瞬间爆发点穴封毒,对身体和精神的消耗极大。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掉塞子,将里面仅剩的两颗药王谷秘制的“百草辟毒丹”一股脑倒入口中,囫囵咽下。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配合着自身强大的九转归元功,暂时压制住脚踝处蠢蠢欲动的毒力。
“好厉害的连环杀局…好阴毒的‘千机引’!” 黄天越眼神冰冷,扫过那触发机关的陷坑青砖和射出毒针的墙壁缝隙。这最后的杀招,设计得极其阴险隐蔽,利用了人的惯性思维——解决了所有看得见的敌人,心神松懈的瞬间,才是真正致命一击降临的时刻!若非他临危应变奇快,且身负绝世神功和药王谷灵丹,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这绝非寻常江湖仇杀!如此精密的算计,如此狠辣的连环毒计,目标明确地针对他黄天越的武功特点和可能的行动模式…幕后黑手的身份,几乎已呼之欲出!
他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阵阵麻痹刺痛,挣扎着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杀手虽灭,但动静不小,难保不会有后续的援兵。更重要的是,梁卉的消息是假的,那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那边…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黄天越的心。他必须立刻离开!但离开前,必须找到指向幕后黑手的铁证!否则,敌暗我明,后患无穷!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忍着右足的麻木,开始在八具冰冷的尸体和布满尘埃的废弃药铺内快速搜寻。手指拂过杀手的衣襟、腰带、袖口,检查着每一寸可能藏匿线索的地方。终于,在其中一名锁龙钉杀手尸体的贴身暗袋里,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件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非金非木,入手沉甸甸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路。令牌正面,只有一个阴刻的篆字——
“府”!
令牌背面,则是一幅微缩的洛阳城坊图,在代表府衙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凹点。
洛阳府衙!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黄天越心底升腾而起,瞬间席卷全身,几乎压过了脚踝处的麻痹剧痛!果然是他!赵明德!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从最初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中的“碧落黄泉”剧毒,到药王谷线索被刻意泄露,再到这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陷阱…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江湖恩怨,而是他黄天越!是冲着他手中那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关于边军粮饷贪腐的绝密账册而来!
赵明德!好一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洛阳府尹!为了掩盖罪行,竟不惜动用朝廷豢养的死士和江湖失传的奇毒,布下如此歹毒的杀局!
黄天越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府”字令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令牌边缘锋利的棱角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愤怒如同地火在他胸中奔涌,但越到此时,他反而越是冷静。愤怒只会蒙蔽双眼,唯有绝对的冷静,才能在接下来的生死博弈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将令牌小心收起,强提一口真气,压制住右足的不适,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积善堂破败的后院,融入茫茫风雪之中。雪地上,只留下几行浅淡到几乎被新雪覆盖的足迹,以及那八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掠过空寂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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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积善堂两条街外,一处临街客栈二楼最角落的房间。窗户紧闭,厚厚的棉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和寒意,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立在窗边。她微微侧着头,凝神倾听着远处风雪中隐约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短暂金铁交鸣和气劲爆裂的余波。那声音极其微弱,转瞬即逝,若非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几乎无法捕捉。
正是“九尾狐”欧阳晓晓。
当最后一丝微弱的余音彻底被风雪吞噬,客栈房间重归死寂时,欧阳晓晓一直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缓缓收回贴在冰凉窗棂上的指尖,黑暗中,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中,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她并非担心黄天越的生死。那个男人的武功和心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明德布下的所谓杀局,在他面前恐怕还差些火候。她只是…有些烦躁。烦躁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烦躁于自己似乎又一次被卷入了以那个男人为中心的漩涡里,身不由己。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随即,一股混合着名贵熏香和淡淡酒气的幽香飘了过来。
“如何?” 一个慵懒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是“花魁”杜莺歌。她走到欧阳晓晓身侧,同样隐在黑暗里,望向窗外风雪弥漫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灰白。
“结束了。” 欧阳晓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冰珠落玉盘,“动静不大,结束得很快。他应该没事。”
“呵,” 杜莺歌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惯有的玩味,“我就说嘛,能让咱们‘九尾狐’都束手无策、甚至…吃了点小亏的男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被几条看门狗给咬死的?” 她的语气带着点揶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欧阳晓晓。
欧阳晓晓没有理会她的调侃,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赵明德动手了。比预想的快,也更狠。看来那份东西,让他寝食难安,已经狗急跳墙了。”
“是啊,” 杜莺歌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少了那份慵懒,多了几分凝重,“连‘锁龙钉’这种压箱底的死士都放出来了,还动用了‘千机引’…这位府尹大人,是铁了心要把黄天越永远留在洛阳城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人刚探到,黄天越在醉仙楼里,似乎…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洛阳的人。”
“谁?” 欧阳晓晓霍然转头,黑暗中目光锐利如电。
“影爪,裘百戾。” 杜莺歌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在欧阳晓晓心中激起层层寒意。裘百戾!黑道巨擘,“血手门”门主座下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大供奉之一!绰号“影爪”,意指其如影随形,出手必夺命,且行踪诡秘难测,爪功阴毒狠辣至极!此人极少踏足中原腹地,更极少为官府效力。他竟然被赵明德请动了?或者说…是赵明德背后的人请动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欧阳晓晓的心。如果说之前的锁龙钉和千机引是针对黄天越的杀局,那么裘百戾的出现,则代表着一种不死不休、势在必得的绝杀意志!这已经超出了赵明德一个府尹的能力范围!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裘百戾…” 欧阳晓晓的声音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他还在醉仙楼?”
“不,” 杜莺歌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的人只看到他进去,随后便失去了踪迹。以他的本事,要隐匿行藏,整个洛阳城能发现他的人,恐怕不超过三个。”
“三个?” 欧阳晓晓眉头紧锁。
“黄天越算一个,你我联手…或许勉强算一个半?” 杜莺歌苦笑一下,随即正色道,“还有一个,是‘铁臂神弓’罗镇岳。不过那位老前辈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未必在城中。”
欧阳晓晓的心沉了下去。裘百戾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老魔头此刻的目标只有一个——黄天越!而且,他绝不会像赵明德那样托大,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不死不休!黄天越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还中了毒…
“必须立刻找到他!” 欧阳晓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裘百戾动手,不会等太久!他需要帮手!”
杜莺歌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她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几息,她才缓缓道:“找到他容易。他受了伤,又中了毒,行动必有痕迹可循,而且他肯定会去找一个人解毒。”
“梁卉?” 欧阳晓晓立刻反应过来。
“不错。药王谷的梁姑娘,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杜莺歌点头,“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留意梁姑娘的落脚点。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顾虑,“晓晓,你想清楚了吗?裘百戾的目标是黄天越,我们若此时凑上去,无异于将自己也置于‘影爪’的猎杀名单之上!那老魔头的凶残,你我都清楚,他绝不会介意多杀几个人,尤其是…我们这样知道他身份的人。”
欧阳晓晓沉默了。杜莺歌的顾虑非常现实。裘百戾的恐怖,绝非虚言。那是一个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魔头,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屠戮无辜对他来说如同呼吸般自然。卷入他与黄天越的生死局,九死一生。
黑暗中,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终于,欧阳晓晓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知道危险。”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但黄天越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活着,赵明德和背后的人才会继续露出马脚,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他若死了,账册要么被毁,要么落入裘百戾之手,赵明德背后的势力只会隐藏得更深,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甚至…我们自身也难逃被灭口的命运!”
她向前一步,靠近杜莺歌,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莺歌,富贵险中求。这趟浑水我们已经蹚了,想全身而退?晚了!唯有把水搅得更浑,在乱局中火中取栗!裘百戾是猛虎,黄天越是受伤的孤狼,而我们…是藏在暗处的狐狸!虎狼相争,未必没有狐狸得利的机会!”
杜莺歌定定地看着欧阳晓晓黑暗中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眸子。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颠倒众生的、带着危险魅惑的笑容。
“好!就依你!”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欧阳晓晓的肩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栗,“火中取栗?呵,这倒是我们‘九尾狐’和‘花魁’最擅长的把戏!那就陪他疯一把!看看是‘影爪’的爪子快,还是我们狐狸的尾巴滑溜!”
“走!” 欧阳晓晓不再废话,转身走向房门,动作迅捷如风,“去梁卉的落脚点!希望还来得及!”
两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临街的客栈房间,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的风雪之中。雪片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她们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冒险的火焰,也是欲望的火焰。洛阳城的风雪夜,注定被染上更浓重的血色。裘百戾的名字,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她们心头,也预示着下一场更加凶险、更加致命的碰撞,已在风雪中悄然酝酿。
风雪呜咽,席卷过洛阳城死寂的街巷。城西积善堂的血腥气被迅速吹散、掩埋,如同从未发生。但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它只是转移了目标,变得更加凝实、更加迫近。
黄天越的身影在风雪中疾掠,身形依旧快如鬼魅,只是每一次右足点地时,动作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脚踝处“三阴交”穴附近的肌肤,已泛起一片不祥的青黑色,如同墨汁浸染,并且那黑色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蔓延。每一次真气运转经过此处,都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和沉重的麻木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侵蚀着筋脉。药王谷的“百草辟毒丹”和“九转归元功”强大的抗毒功效,也只能勉强压制住那“千机引”混合了最后一道机关奇毒的毒性,延缓其扩散,却无法将其根除。梁卉,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他强忍着不适,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城南一处相对僻静的、由杜莺歌暗中提供安全庇护的宅院奔去。风雪模糊了视线,也掩盖了大部分声音。然而,就在他掠过一条狭窄幽深、两侧皆是高墙的背街小巷时,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如同实质般的死亡阴影!仿佛整个人被一头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凶兽盯上,冰冷、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黄天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前冲之势硬生生顿住,腰肢以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猛地向左拧转,同时右足强提真气,不顾剧痛,狠狠一蹬地面!
“嗤啦——!”
一道乌光,快得如同撕裂了空间本身,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指甲刮过生铁的刺耳锐啸,擦着他右肩的衣衫狠狠划过!
布帛应声而裂!一道浅浅的血痕瞬间出现在肩头!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更可怕的是伤口处瞬间蔓延开的冰冷麻痹感!
黄天越借着蹬地的力量,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猛地向前方扑出数丈,同时闪电般转身!
风雪迷眼。巷子深处,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直接“生长”出来。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头上戴着一顶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破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整个人站在那里,气息全无,仿佛与脚下斑驳的雪地、身后斑驳的高墙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弯曲。那手掌异常宽大,骨节粗壮得不成比例,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指甲狭长,微微弯曲,尖端闪烁着幽冷的乌光,如同某种猛禽的利爪!方才那道撕裂空间的乌光,显然就是这只恐怖的“爪”!
“影爪…裘百戾!” 黄天越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甚至压过了脚踝的剧痛!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恐怖,绝非虚言!
裘百戾缓缓抬起头。毡帽的阴影下,露出一双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两块冰冷的、打磨过的黑色燧石,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生命漠然到极致的残忍和一种锁定猎物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专注。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燧石”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黄天越,尤其是他受伤踉跄的右足,以及肩头那道流着黑血、正迅速发黑的伤口。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粘稠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沼泽,瞬间弥漫了整个狭窄的背街小巷!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为之凝滞!
真正的绝顶杀手!真正的致命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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