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日,万匠园的天空一碧如洗。
那块自谷雨后便一直被巨大油布笼罩的青石,终于要在今日,向所有人展露真容。
数千人的目光汇聚于此,空气中涌动着比百炉同焙那日更加炙热的期待。
人们交头接耳,猜测着这块将承载“月下听涛·共生版”诞生之功的香碑,会是何等模样。
是会刻上谢云亭的名字,还是会用华丽的辞藻记述那一日的奇迹?
吉时已到,谢云亭走上前来,手中却并未拿常见的剪彩金剪,而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铁柄剪刀。
他没有独自走向那块即将揭幕的红绸,反而转身,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望向人群中的三个人。
“大脚嫂,李先生,道长。”
他一一点名,声音清晰。
大脚嫂愣住了,这个在村寨间奔走联络、已然成为民间信使领袖的妇人,下意识地搓着粗糙的掌心。
李裁缝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有些不知所措。
而刚刚从巡火总督任上卸下的灰衣道人,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不是我的碑。”谢云亭的声音传遍全场,“这是一座界碑,隔开了只属于少数人的过去,迎来了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未来。揭开它的,不该是我,而该是你们。”
他将剪刀递出,示意三人上前。
大脚嫂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激动的乡亲,用力点了点头,第一个走了上去。
李裁缝与灰衣道人紧随其后。
三双截然不同的手——一双布满老茧的农妇之手,一双拿惯了针线与书卷的儒雅之手,一双曾紧握拂尘、如今却沾满炭灰的修行者之手——共同握住了那把剪刀。
“咔嚓!”
刀落绸断。
没有震耳的鞭炮,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纸蝶。
上百名学徒在人群四周,同时将竹篮中的五彩纸蝶抛向空中,它们乘着山风盘旋而上,如梦似幻,正是那首《纸蝶谣》中所唱的景致。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石碑通体青黑,宛如深夜的山峦,沉静而坚实。
碑身正面,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片茶叶的立体浮雕,叶脉舒展,边缘微卷,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的湿意与生命的张力。
那拙朴的雕工,充满了撼人的力量。
有人绕到碑后,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碑的背面,密密麻麻,镌满了名字。
从大脚嫂,到李裁缝,到灰衣道人,到每一位参与共研的茶农、焙师,再到那些帮忙解说图谱的绣娘、运送鲜叶的挑夫……三千七百二十九个名字,一个不落,共同构成了这无言的丰碑。
“我的名字……俺的名字也在上头!”一个壮汉指着石碑一角,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人群沸腾了。
就在这时,小顺子走到了碑前。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肃穆,手中捧着一卷麻纸,用尽全身力气,以清亮的嗓音宣读:
“《共研誓约》!”
“吾等以心为契,以茶为证——”
山风静止,人声平息。
“不藏技!”
“不欺民!”
“不让火熄!”
“不让香断!”
每念一句,他便停顿片刻。
而当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碑前三千余人仿佛积蓄已久,齐声应和:“不藏技!不欺民!不让火熄!不让香断!”
声浪汇聚成雷霆,在皖南的群山间久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神激荡。
誓约声落,李裁缝转身,领着二十名刚刚束修拜师的学童,走向广场一侧新落成的三间瓦房。
那里,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信茶书院”。
孩子们走进窗明几净的学堂,领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本课本。
那竟不是《三字经》或《百家姓》,而是一本用《古今工艺对照长卷》缩编而成的识字帖。
在“工”字的旁边,画着一台小巧的揉捻机;在“火”字底下,则描着一个精致的焙架。
知识,从此与他们的生活血脉相连。
人群中,灰衣道人缓缓走出,跪倒在香碑之前。
他从怀中郑重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片黑釉残杯的碎片,正是他师门世代相传的信物。
他刨开碑基的一捧新土,将碎片轻轻埋入。
“师父,我曾以为守护就是封锁,将天下之香尽收于一盏之内。”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今日方懂,真正的传承,是放手,是让万千盏灯,都亮起来。”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毅然转身,面向群山。
“诸位,谢掌柜寻回了‘月下听涛’,但古籍所载‘十八香谱’尚有‘入梦’与‘醒神’两味失传。我将率十二名巡火师,即刻启程,深入赣皖交界处的深山老林,循古道,访遗脉,寻回这最后的传承!”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若我回不来,请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去!”
说罢,他一甩道袍,大步流星而去。
众人默然相送,直至他与十二名焙师的背影,最终没入远山的云雾之中,再也看不见。
这时,墨砚生走到了谢云亭面前,递上一封辞呈。
“掌柜的,我想卸任‘古法督导’一职。”
“为何?”
“从前我守着祖宗的规矩,教的是‘只能这么做’。往后,我想留在万匠园,当一名普通的教习,”墨砚生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想教孩子们,‘为什么当初要这么做’,以及‘将来还能怎么做’。”
谢云亭没有挽留,他接过辞呈,旋即从腰间解下一把通体乌黑、没有任何标记的火钳,递了过去。
“墨先生,以前是命令,听我的。以后,是商量,听大家的。”
墨砚生接过那把象征着全新关系的火钳,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晚,万匠园的老焙师们围炉夜话,话题第一次不再是“祖训不可违”,而是“看这天时,明儿个的火道,是不是能再改改”。
变革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夜深,谢云亭独自一人,登上了齐云山顶。
昔日那座供奉着茶纲秘典的破庙早已空无一人,香案上,那盏他曾彻夜守护的守夜灯,静静地立着,油尽芯枯。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共生版·月下听涛”,轻轻放在灯旁。
“你们封存它,是怕它变成禁锢后人的锁链。”他对着空寂的庙宇轻声说道,“我们传扬它,是想让它成为照亮前路的星光。”
话音刚落,他鼻尖猛地一颤。
那缕在“百炉同焙”中惊鸿一现、却又无迹可寻的未知新香,再次浮现。
这一次,它清晰无比,不再遥远。
它带着初春冻土消融的生机,混着百年老窑熄火后的余温,又夹杂着一丝孩童梦呓般的纯净甘甜。
万千气韵流转,最终在他的感知中,凝成了三个字的轮廓:醒山香。
【环境感应模式已激活。】
【新香谱“醒山香”数据结构已锁定,完整度17%。
无需媒介,宿主已可直接感知并分析半径十里内所有茶息流转。】
系统最后一次功能性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随即隐去,化作背景中一片温润的光晕。
谢云亭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需要任何工具。
他自己,便是这天地间最敏锐的“鉴定系统”。
他缓缓下山,心境澄明。
刚到半山腰,便见小顺子提着灯笼,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脸上满是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
“师父!师父!西岭那边塌方,露出一个洞口!李裁缝带人进去瞧了,说里头冬暖夏凉,像是个天然的恒温洞穴,墙上还有些看不懂的刻痕,很可能是古人用来藏茶的香窖!”
谢云亭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山顶。
暮色四合,峰顶那座破庙隐于黑暗。
然而就在他回望的瞬间,那盏熄灭已久的守夜灯,竟在遥远的黑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为微弱,一闪即逝,却像沉睡巨兽的心跳骤然复苏,又似浩瀚夜空中,一颗星辰的初燃。
风穿过林梢,吹动了山下万顷茶园,叶片摩擦,沙沙作响。
那声音,宛如大地本身,在深沉的黑暗中,正用一种古老而耐心的节拍,轻轻拍打着未来的门扉。
香碑揭幕三日后,万匠园的密室之内,烛火再次被点亮,等待着那个刚刚从山上归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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