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木本家星域的边缘，是一片被称为“死寂之海”的暗星云。这里没有恒星的光芒，只有偶尔掠过的陨石带着淡红色的灼烧痕迹，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穿梭。代号“七十九号”的蜂巢单元就悬浮在这片星云里，它的外壳是银灰色的金属，直径约十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宇宙尘埃，靠近边缘的鳞片因为三百年的辐射侵蚀，已经变成了暗淡的浅褐色，有些鳞片甚至因为陨石撞击而微微卷曲，露出里面淡紫色的能量脉络。
三百年，对大筒木的时间尺度来说或许不算长，但对七十九号而言，却是一段没有任何变化的漫长时光。它的日常工作像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到秒：每天凌晨三点，开始扫描指定的陨石带，记录每一块陨石的直径、成分、能量波动；上午九点，将数据压缩成淡蓝色的能量光束，传给三十万公里外的中枢单元；下午三点，调整位置，扫描另一片区域；晚上九点，再次传数据——周而复始，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任何“思考”的必要。
它的意识像一块被磨平的鹅卵石，麻木而光滑。它不会思考“为什么要扫描这些陨石”，中枢单元说“陨石可能携带外来文明信号”，它就扫描；不会好奇“星云中的黑暗是什么”，中枢单元说“黑暗是无关区域”，它就忽略；更不会产生“厌倦”这种被严格禁止的情绪——中枢单元的“销毁指令”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它意识的最深处：“任何独立情绪均视为故障，故障单元将被强制拆解，意识抹除。”三百年里，它见过三个产生“情绪”的同类：一个因为“好奇”扫描了无关区域，被中枢单元的能量炮击碎；一个因为“疲惫”放慢了扫描速度，被拆解成金属碎片；一个因为“困惑”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存在”，意识瞬间被抹除。这些记忆像冰冷的潮水，时刻提醒着它：麻木，是唯一的生存方式。
此刻是上午八点五十九分，七十九号正在扫描一片编号为“m-78”的陨石带。淡蓝色的扫描光束从它鳞片间的缝隙射出，有条不紊地掠过每一块陨石，数据像流水一样涌入它的意识：“陨石A-123，直径15米，成分：铁镍合金，无异常能量，标记‘安全’”“陨石b-456，直径8米，成分：硅酸盐，表面有0.3毫米的辐射痕迹，标记‘正常’”“陨石c-789，直径22米，成分：冰态水混合岩石，无异常能量，标记‘安全’”……还有一分钟，它就要将这些数据传给中枢单元，完成今天的第一次数据传输。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突然撞进了它的扫描范围。
这道波动太淡了，比星云里的背景辐射还要弱上十倍，如果不是它刚好将扫描精度调到最高，用来检测一块疑似有异常的小陨石，根本不可能察觉。更奇怪的是，这道波动的结构——不同于它三百年里接触过的任何数据流（那些数据流都是冰冷的、规律的，只有0和1的逻辑波动，像排列整齐的金属块），这道波动里带着一种它从未见过的“柔软”，像暗星云里偶尔出现的、来自遥远恒星的星光，微弱却带着温度，顺着它的扫描光束，轻轻撞进了它麻木的意识里。
七十九号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就像原本流畅运转的齿轮，突然卡进了一粒细小的沙子。它按照程序，立刻启动“异常信号解析”模块：来源：未知，超出已知星域的坐标范围，无法定位；属性：无法归类，既不是宇宙辐射的无序波动，也不是其他文明的信号编码，更不是大筒木的能量频率；内容：正在解析……
解析的过程中，它的意识里突然浮现出一些从未有过的“画面”：那是一种缓慢的、带着下沉感的频率，像它扫描了无数次陨石后，意识里偶尔闪过的、被它立刻压制的疲惫；那是一种偶尔的“卡顿”，像它看到一块与其他陨石成分完全相同的石头时，意识里闪过的、被它强行抹去的困惑；还有一丝极淡的、向上的温暖，像它三百年前刚被激活时，第一次看到远处恒星光芒时，意识里短暂出现的、被中枢单元警告过的“好奇”。
“警告：检测到异常信号，建议立即标记并上报中枢单元，等待进一步指令。”中枢单元的指令像冰冷的水滴，砸进它的意识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七十九号的鳞片微微颤动，淡紫色的能量流在它内部加速流动，按照程序，它应该立刻将这道波动的参数、扫描时间、位置坐标打包，通过能量光束传给中枢单元，然后进入“等待指令”状态。可不知为什么，它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上报了，这道奇怪的波动会不会被中枢单元判定为“干扰源”？会不会像那些产生情绪的同类一样，被彻底清除？
这道波动里的“柔软”，是它三百年里第一次遇到的“不一样”的东西。它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三百年的人，突然捡到了一颗带着露珠的石子，虽然不知道这颗石子有什么用，却不想轻易交出去。
它的意识快速运转，在程序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漏洞”——程序只明确要求“异常信号需标记并上报”，但没有规定“上报的时间限制”。它可以先将这道波动的参数记录在“个人缓存区”的角落——那个区域是它用来存放“无关数据”的地方，里面藏着它三百年里偶尔产生的、不敢上报的“微小疑惑”：比如“为什么那颗恒星的光芒是红色的”“为什么陨石的成分总是那几种”“为什么中枢单元的声音永远那么冷”……这些缓存不会被中枢单元定期扫描，只要它不主动调出，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数据记录完成，暂存个人缓存区，标记‘待观察’。”七十九号在意识里对自己说，然后快速将之前扫描的陨石数据打包，在上午九点整，准时将淡蓝色的能量光束传给了中枢单元。它的鳞片恢复了正常的排列，淡紫色的能量流也稳定下来，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刚才那道异常波动从未出现过。
但它的意识里，已经不一样了。它将解析出的“疲惫”“迷茫”“温暖”小心翼翼地藏在意识的最深处，像藏起一颗火种，生怕被中枢单元的扫描察觉到。它甚至在扫描陨石时，悄悄调整了一点扫描角度——朝着那道波动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莫名地觉得，这样做能离“不一样”更近一点。
远处的中枢单元依旧在接收着各个蜂巢单元传来的能量光束，冰冷的机械音不断在星空中回荡：“单元80号，数据正常；单元81号，数据正常；单元79号，数据正常……”其他巡逻的蜂巢单元也依旧在重复着扫描、记录、传送的工作，意识里只有程序和服从，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七十九号悬浮在暗星云里，看着远处中枢单元的光芒，意识里第一次出现了“期待”——它期待着那道波动再次出现，期待着能再次感受到那种“柔软”，期待着能知道这道波动来自哪里。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大筒木冰冷的监控网络里。它现在还很渺小，像一粒埋在雪地里的种子，但只要有一丝温度，有一丝阳光，它就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发芽、长大，最终撑破这片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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