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抱头痛哭。
小安安缩在李丰衣怀里，小声叫了句：“娘……”
高兰香这才想起孩子，擦了擦眼泪，将安安抱过来：“奶奶，兰香还给您带了重孙回来。”
她轻轻推了推孩子，“安安，快叫祖祖。”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苍老的妇人，小声叫道：“主主……”
老妇人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又绽开惊喜的笑容：“重孙？我有重孙了？”
她急切地伸出手，“快，快让我抱抱！”
高兰香小心地将孩子放进奶奶怀里。
老妇人摸索着碰到孩子软软的小身子，动作立刻轻柔下来，颤巍巍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脸颊，仿佛在确认一件稀世珍宝。
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那是一种历经苦难后终于等来微光的，近乎神圣的喜悦。
李丰衣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浮起一丝隐忧。
人是带回来了，可这一家三口，一个瞎眼耳背的老妇，一个带着幼子的弱女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环顾四周，村子安静得反常。
现在是农闲时节，怎么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刚才进村时，路上也没遇到人。
这时，高母摸索着拉住高兰香的手：“丫头，你……你有没有你爹的消息？你爹他……找到你没？”
高兰香身体僵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李丰衣，后者轻轻点头。
她咬了咬嘴唇，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那个粗布包裹的陶罐，双手捧着，递到奶奶手中。
“奶奶，爹……他也回来了。”
老妇人接到陶罐的瞬间，手猛地一颤。
她不用看，不用问，那陶罐的触感、重量，还有孙女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悲伤，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粗布的纹理，很久没有说话，只有眼泪无声地流。
“回来就好……”最终，她只是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将陶罐紧紧抱在怀里，“回家了就好……”
高兰香跪下来，扶住奶奶的肩膀，哭得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高兰香才想起李丰衣，忙擦了擦脸，“奶奶，这是救我回来的李公子。”
她忙介绍，“若不是李公子，我和安安这辈子恐怕都回不来了。”
李丰衣上前两步，温和道：“老人家，又见面了。”
高母侧耳听着，忽然激动起来，是之前带小翠姑娘回来的那位公子！
“这声音……是您！”她挣扎着要从凳子上站起来，“恩公，老婆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李丰衣赶紧扶住她：“老人家，使不得！让长辈下拜是要夭寿的，您老以后多保佑我活几年就行了。”
老妇人被他这话逗得露出一丝笑意，皱纹舒展开来：“恩公心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摸索着抓住李丰衣的手，握得很紧，“谢谢您……谢谢您把我儿子、孙女都带回来了……”
“顺手之事。”李丰衣摇摇头，转而问道，“老人家，村子里怎么这么安静？人都去哪儿了？”
高母解释道：“今早城里来了官差，敲锣打鼓的，说是……说是要给我们老百姓分地！”
她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又期待的神情，“走得动路的，都跟着去村后头那片土坡了，说是去量地、分地契。”
李丰衣恍然。
是了，普贤教占领五府之后，曲长老他们定下的第一桩大事，就是分田地。
对白沙村这样的穷苦村落来说，村里大部分人都是佃农，租着地主钱老财家的地，每年交完租子，交完税，剩下的粮食连一家温饱都勉强。
这半年来打仗，官府又巧立名目加征各种“战时税”“保境捐”，逼得多少人家卖儿卖女。
现在突然有人说要分地，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这对村民来说，是天大的事。
难怪全村人都去了。
“老人家，我们也去看看吧。”李丰衣道，“您腿脚不便，我背您去。”
高母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恩公您这身份……”
“没事，我力气大。”李丰衣不由分说，蹲下身将老人背起。
高兰香抱着孩子，一行人朝着村后走去。
村后的荒坡上，此刻热闹非凡。
全村百十来口人都聚在这里，男女老少，个个伸长脖子，眼睛紧盯着前方几个穿着公服的人。
那是县衙来的官差，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的中年人，穿着青色官袍，正是新任的县丞。
“张老三，你家六口人，按人头算，该分三亩五分地。”
县丞手持一本册子，朗声念道，旁边两个衙役正用丈杆在地上量着，打下木桩，“从这根桩到那棵老槐树，这一片，以后就是你张家的地了！”
被叫到名字的汉子愣愣地看着衙役打下木桩，又低头看着县丞递过来的一张盖着红印的纸。
他的手抖得厉害，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
“这……这真是我的了？”张老三声音发颤，“以后……以后这地里种的粮食，不用给地主交租了？”
“不用！”县丞笑道，“按新政，头年免税，年后按十税一。除了这税，其他一概不用交！什么火耗、鼠耗、脚钱，全免了！”
“爹！爹！咱们有地了！”张老三身后，一个半大小子激动地跳起来。
张老三看着手里的地契，又看看妻儿期盼的脸，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李青天！普贤教的大人们！我张老三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都值了！”
他这一跪，周围不少人也跟着跪下，有的哭，有的笑，场面一片混乱又感人。
县丞忙让人扶起他们：“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咱们普贤教该做的！以后啊，咱们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再也不用看那些地主老财的脸色过日子了！”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对了，告诉大伙儿一个好消息！那个欺压咱们多年的钱老财，已经被我们抄家了！
他强占的田地，如今都收归公有，分给大家，从今往后，白沙村再也没有钱老爷，只有咱们自己的地！”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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