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沉默没持续太久。
墨言那句“它认识我身上的味道”像根刺,扎在那儿,让人浑身不自在。
“认识?一个刚成型的恶灵,懂个屁的认人!”
裴九霄啐了一口,但语气明显发虚。
刚才洞里那景象实在太邪性。
墨言背对着众人,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苏芷离得近,能清晰感觉到他体内那些混乱“声音”的剧烈翻腾,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她扶着冰冷的石壁,喘匀了气,脑子却在急速转动。
不能硬碰,靠近了墨言会变成靶子,还可能引动他体内的隐患除掉?
那东西扎根地脉,与幽冥裂缝相连,斩草除根谈何容易。
除非……
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猛地撞进她脑海里。
这念头源于《太素医经》里一段近乎呓语的记载,源于她对生机之力本质的理解,更源于刚才她以生机之力灼伤根须时,那瞬间的触感。
根须在畏缩,但其深处,似乎也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对纯粹生机的渴望?
“或许……”
苏芷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我们不一定非要‘除掉’它。”
所有人都看向她。
白幽眯起眼,
“丫头,你有啥想法?直说。”
苏芷站直了些,忽略身体的虚浮感,目光扫过那些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愈发狰狞的枯死山林,最后落回墨言僵硬的背影上。
“幽冥根须,靠吞噬地脉生机和残魂怨念生长。它的力量本质是污浊的死气,但支撑它‘活着’、蔓延的根基,是掠夺来的‘生机’。”
她语速不快,边想边说。
“就像一棵毒草,长在沃土上。我们砍掉草叶,它还会再长。但如果我们把那块‘沃土’搬走,或者,让毒草再也吸不到养分呢?”
裴九霄挠头。
“啥意思?把地脉生机断了?那得多大本事?再说了,地脉生机断了,这方圆百里不都成死地了?”
“不是断。”
苏芷摇头,眼睛越来越亮。
“是‘转化’和‘吸收’。”她看向白幽。
“前辈,我记得您提过,碧落天墟鼎古树能净化、转化驳杂的灵气。原理是否类似?”
白幽一愣,随即摸着下巴。
“有点意思,墟鼎古树是以自身磅礴生机为基,形成领域,将范围内的杂乱灵气‘梳理’、‘同化’,化为己用。你是想造个小号的‘墟鼎’?”
“不是造。”
苏芷深吸一口气。
“是以我为‘引’,以我自身的造化生机为核心,加上灵泉水。”
她顿了顿。
“药王谷后山那眼灵泉,泉水蕴含纯净生机,能滋养万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毒素、净化污秽。如果我能将灵泉水的生机特性,与我的生机之力结合,在靠近幽冥根须节点的地方,布下一个‘生机漩涡’。”
她伸出双手,在虚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勾勒什么。
“这个‘漩涡’不攻击根须本身,而是以更强的吸引力,直接抢夺、吸纳它从地脉和残魂中汲取的‘生机养分’!同时,我的生机之力带有净化和滋养的本质,或许能对根须中那些混乱的残魂怨念,产生某种‘安抚’或‘诱导’。”
冷月听懂了部分。
“你是说,跟那恶灵‘抢饭吃’?还要反过来感化它?这能行吗?”
“感化未必,但干扰和削弱肯定可以。”
苏芷越说思路越清晰。
“根须失去了稳定的生机来源,就像人断了粮,生长和蔓延速度会大大降低,力量也会衰弱。更重要的是——”
她看向终于转过身来的墨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尚未平息,但此刻也多了一丝凝神倾听的专注。
“更重要的是,”
苏芷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能成功构建这个‘生机漩涡’,并稳定运转,那么被吸纳过来的、原本属于地脉和亡魂的驳杂生机,经过灵泉水和我的生机本源初步净化,或许能转化为一种相对温和、可以被引导的能量。”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墨言。
“这种能量,无法直接清除你体内的‘债’,但有没有可能为你所用?哪怕只是暂时压制那些‘声音’,或者,让你在需要动用力量时,有一个相对‘干净’的外部能源可以调用,减少对你自身本源的消耗和刺激?”
石缝里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山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
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主动靠近危险的幽冥根须,不与之对抗,反而要从它嘴里夺食,还要把夺来的东西“加工”一下,试着喂给另一个同样危险、但立场不同的“病人”。
白幽盯着苏芷,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惊异,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丫头,你真是敢想啊。这法子,理论上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但实际操作,难如登天。首先,你对生机之力的操控要达到极其精微的境界,否则不是抢夺,而是把自己当补品送上门。其次,灵泉水哪里来?药王谷早被幽冥和紫薇垣占了,那灵泉恐怕也……”
“灵泉水,我有。”
苏芷平静地打断他,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扁平小壶。壶身布满细密的自然纹路,似木似石。
“这是用‘纳虚石’的边角料做的,里面封存了大约三壶灵泉之水,以备不时之需。我一直带着。”
这下连墨言都动容了。
纳虚石极其罕见,能封存灵物不散其性,苏芷既然要用这样的保命之物。
“其三,”
白幽继续泼冷水,但语气已经没那么绝对。
“你布阵时,不能受干扰。那恶灵和黑旗军都不是瞎子。其四,就算你成功了,转化出的能量,墨言小子能不能用、敢不敢用,还是两说。他那身子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外来能量进去,搞不好直接引爆。”
“所以需要配合。”
苏芷的目光再次落在墨言身上,这次带着明确的请求和商议。
“在我布阵和维持‘生机漩涡’的时候,需要有人保护我,隔绝干扰,也需要有人,帮我‘看着’那些被吸纳过来的能量,尤其是其中可能夹杂的残魂怨念。这方面,墨言你对死气和魂念的感知最强。”
她又看向裴九霄和冷月。
“裴九霄,冷月,你们和望北堡的兄弟,需要制造足够的混乱,引开黑旗军的注意力,最好能让他们暂时无暇顾及根须节点那边。”
最后看向白幽。
“前辈,您经验最丰富,请您帮我看看这个想法里还有什么纰漏,布阵的方位、时机,都需要您把关。”
她条理清晰,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把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掰开了揉碎了,初步形成了一套可行方案。
虽然每一步都依然风险重重,但至少有了一条可以主动出击的路,而不是被动挨打或者看着墨言被那鬼东西惦记。
裴九霄挠挠头,虽然觉得还是悬,但苏芷这镇定的样子莫名让人信服几分。
“听起来比硬闯靠谱点,就是你这身子,能撑住布那么大阵?”
“我恢复得比预想快。而且,布阵主要消耗心神和对力量的精细掌控,不是蛮力。”
苏芷回答。
“可以一试。”
冷月干脆利落。
“需要多少人制造混乱,怎么打,你和云逸商量,我听令。”
白幽沉吟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点笑模样。
“行吧,老头子我就陪你疯一把。不过这阵怎么布,得好好合计,不能照搬墟鼎古树那套,你修为差远了。得取巧……”
众人的目光,最后都聚焦在一直沉默的墨言身上。
这个计划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除了苏芷,就是他。
墨言垂着眼,看着自己刚才无意识攥紧、此刻缓缓松开的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在根须洞穴中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粘腻的“注视”。
苏芷的计划,无疑是冒险的,但确实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一种不单纯依赖对抗和压制,而是尝试疏导、转化、甚至利用的可能。
这或许,也是解决他自身困境的一条未曾设想的路?
他抬起头,看向苏芷。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璀璨的专注和决心。
就像以前每次面对棘手的病人、钻研艰深的医理时一样。
这样的她,让人无法拒绝。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股下定决心的力量。
“我帮你‘看着’。但一旦你支撑不住,或者能量失控,必须立刻停止。”
“嗯。”
苏芷重重点头。
晨曦彻底洒满山峦,虽然山林依旧枯败,天空依旧灰蒙,但石缝中的几人,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簇火苗。
一条艰难、奇诡、布满未知风险的路,就在眼前。
但至少,他们决定一起走下去。
白幽已经开始在地上用石子划拉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算计着方位和阵眼布置。
裴九霄和冷月低声讨论着如何骚扰黑旗军。
苏芷小心地摩挲着那个装有灵泉水的小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润生机,脑中飞速推演着生机之力的运转细节。
墨言走到苏芷身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将水囊递给她。
“先恢复体力。”
他言简意赅。
苏芷接过,喝了一口温水。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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