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意欣然应下。
两人并肩走在街市上，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周遭的喧闹被一层无形的薄纱隔开，她只觉得身侧这人的存在感，分外清晰。
正走着，前头的人潮忽然滞住，黑压压堵成了一团，将他们二人挤到了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前。
摊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木梳、绢花、脂粉、香包，瞧着十分热闹。
程知意踮起脚，好奇地朝人群里探看。
冷不防，她觉得头面上一重，有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温热柔软。
程知意心头一惊，猛地侧目望向比她高出一头的楚临洲。
这才发觉，方才他竟是伸出手。
楚临洲只用下巴朝着她前方轻轻一扬，示意她看。
程知意不明所以，转回头。
摊贩支起的一面小小的铜镜里，映出她的模样。
她的发髻间，竟多了一支桃粉色的绒花珠钗。
那绒花做得极为精巧，层层叠叠，娇嫩欲滴，底下坠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微微晃动。
衬着她今日的妆容，愈发娇媚。
她连忙伸手便要去摘下。
“已经付过了。”
楚临洲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程知意的手指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这……”
他还未等她说完，便又笑着补了一句，算是替她将那珠钗稳稳簪好。
“这是在下的赔礼，娘子若是不收，倒显得我没有诚意了。”
他的话语说得恳切，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程知意的手指蜷了蜷，终是缓缓放了下来，低声道了句谢。
那摊位的老板娘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瞧见这番景象，立时笑开了花。
“哎哟，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郎君这样贴心周到，人又生得这般俊俏，可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缘分。”
她又瞟了一眼程知意微隆的小腹，笑得愈发大声。
“如今又有了身孕，往后的福气，那还在后头呢。”
程知意脸颊一热，正要开口解释他们之间的误会。
“可以往前走了。”
楚临洲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程知意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地侧过头。
他便又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耳畔，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前面不堵了，我们可以走了。”
轰的一声，程知意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脖颈直冲上脑门，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脑中一片空白，只愣愣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心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
自己怎能如此轻易便被美色所惑。
虽然萧晏眼下还算不得是自己的夫婿，可她终归是要做靖安王妃的人。
要守妇道，要守妇道。
她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竟是不知不觉间越走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将身后的人远远甩开。
程知意刚察觉到自己走得太快，正想放慢脚步，一回头，却见楚临洲已经信步跟了上来，手里还多了好几串糖葫芦。
他一手举着那五颜六色的糖葫芦，站在灯火阑珊处，含笑望着她。
“不知娘子喜欢哪种口味。”
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展示给她看。
“便将这裹了葡萄的，夹了山药豆的，还有山里红并海棠果的，都买了来。”
“你若吃不下，也无妨，还有我呢。”
“实在不行，这一整串的，送给街边的小孩子，也算是积福。”
程知意心头的那点慌乱，被他这番体贴周到的举动冲散了大半。
她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各色果子，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惊喜。
她伸出手，择了那串紫红色的葡萄。
楚临洲见她选定，便将剩下的几串交给了身旁的小厮。
他看着程知意小口咬下一颗葡萄，问道。
“娘子可还有什么想玩的去处。”
他又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补充道。
“今日不好好逛逛，只怕明年的上元节，你肚子更大些，想出门都难了。”
程知意闻言，将口中的甜意咽下，抬眼望向高悬的明月。
“我想去个高处，听说半个时辰后，便有烟火大会了。”
楚临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我倒是知道一处观烟火的绝佳之地。”
他话锋一转，故意卖起了关子。
“只是不知，程娘子敢不敢随我同去。”
程知意被他的激将法挑起了性子。
“有何不敢。”
楚临洲得意地挑了挑眉，唇边的笑意更浓。
“那便走吧。”
他说着，便领着程知意穿过熙攘的人群，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走去。
越是往里走，周遭的灯火便越是暗淡，人烟也渐渐稀少起来。
起初还能遇到零星几个的路人，到后来，长长的巷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程娘子就不怕，我是个拐骗良家妇女的骗子么。”
楚临洲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程知意自嘲地笑了笑。
“我如今既无多少钱财傍身，又非什么绝色佳人，还拖着这么个累赘，楚公子能骗我什么呢。”
楚临洲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
“你很美。”
他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戏谑，变得认真。
“不要这样说自己。”
程知意愣住了。
她迎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只能有些狼狈地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
“多谢。”
楚临洲却轻笑出声。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多谢你给我一个与美人同游的机会。”
程知意听他言语间又带了些轻佻，心头稍定，便也恢复了常态。
“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楚公子不必如此逢迎。”
“哦？”
楚临洲笑了起来。
“看来，程娘子对自己的容貌，显然还不够清楚。”
他说完，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不多时，他再次停下，指了指前方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狭长野道。
“前面路不好走，娘子扶好我的手臂，须得小心些。”
程知意迟疑了一下。
可瞧着那崎岖不平的山路，再想想自己腹中的孩儿，终究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为了保住小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楚临洲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稳步向前。
“娘子怕不怕这山上有豺狼虎豹出没。”
程知意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却还是嘴硬地回道。
“不怕。”
“有楚公子在，要死也是一道死。”
楚临洲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能与美人同日而亡，倒也不枉此生了。”
程知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喘着气。
“我看，还是先想法子活着吧。”
“我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可还没来这世上看一眼呢。”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互相调侃着，倒也不觉得登山的路途有多么难熬。
待到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程知意站定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惊得呆住了。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山脚下，整座京城都化作了一片星海，铺陈在她的脚下。
这哪里是用壮丽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简直是人间才能创造出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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