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看向扎伊尔,声音沉甸甸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扎伊尔先生。我感觉身体有些不太对劲。”
扎伊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身,在那张堆满杂物的长桌上,用手指拂开一小块空地,抽出一张还算干净的纸页边缘。
他就那样站着,拿起一支笔尖磨损严重的铅笔,开始在纸上快速勾勒。
线条简洁,几个抽象的仪器轮廓和符号很快成型。
“卡利姆。”他头也不抬地唤道。
一直靠在门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卡利姆立刻应声上前:“扎伊尔先生?”
扎伊尔将那张沾着污渍的纸递给他,“去准备这些。”
卡利姆接过纸,快速看了一眼上面那些令人费解的图案,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但很快被顺从取代:“好的,我这就去办。”
他收起纸条,转身离开了房间,铁门关闭的声音在塔楼内回荡。
扎伊尔将铅笔搁下,走向房间内侧一扇不甚起眼的木门。
他伸出手,没怎么用力,那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淡淡消毒水与铁锈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
“进来。” 扎伊尔侧身,示意塞缪尔先行。
塞缪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迈步走入。
这是一个比外间更为压抑狭小的房间,几乎没有自然光,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吊着的一盏昏黄的电灯。墙壁粗糙,地面冰冷。
而房间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张东西——
一张手术台。
台子有些旧,款式是旧时代的老式样,台面上还能看到一些无法分辨来源的淡淡污渍。
两侧有用来束缚的皮带扣环,虽然锈蚀了,但依然能看出用途。
旁边还有一个可移动的多层器械推车,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些手术刀、镊子、剪子,在无影灯下泛着森冷的光。
更远处,靠墙立着几个塞缪尔叫不出名字的、带有表盘和旋钮的电子仪器。
塞缪尔的脚步顿住了,视线牢牢锁在那张手术台上,眉头紧紧蹙起:“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手术台?”
扎伊尔已经跟了进来,反手轻轻合上了门。
他走到了房间一侧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解开缠绕在手上的绷带,他仔细地清洗着双手,水声掩盖了他一时的沉默。
“梅林要的。”扎伊尔关上水龙头,用一块干净的(至少看起来干净)白布擦着手。
“他认为,只有深入物质的生理层面,才能触及更高维度的变化。要触碰超限,有时需要……更直接的介入。这就是他向重塑申请的设备,为了他理解中的超限。”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塞缪尔,朝手术台抬了抬下巴:
“把眼镜摘了,躺上去吧,塞缪尔。让我们看看,变化到底在你身上留下了多少代价。”
塞缪尔的目光在那张手术台上停留了几秒,摘下眼镜,世界瞬间被放大的昏黄光影取代。
他依言躺了上去,头顶那盏无影灯并未点亮,只有角落里的灯泡提供着勉强照明,将他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半明半暗中。
扎伊尔走到他头侧,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看着我。”扎伊尔说道
塞缪尔依言抬起视线,与他对视。模糊的视野里,扎伊尔的脸只是一个轮廓。
几秒钟的沉默,扎伊尔从旁边推车上取下一支笔式小手电:“别眨眼。”
他边说,边用拇指轻轻撑开塞缪尔的右眼睑。
冰冷的光束刺入瞳孔。
塞缪尔下意识地想闭眼,强行忍住。光线在眼底移动,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更严重的视物模糊。
“巩膜血管异常扩张,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调节速度迟缓。”扎伊尔低声自语,像在记录观测数据。
他换到左眼,重复同样的过程。“晶状体似乎有极细微的混浊迹象,不符合年龄。”
他关掉手电。塞缪尔眼前残留着光斑,世界更加混沌。
“视觉模糊、畏光、偶发性视野缺损或扭曲?”扎伊尔问道。
“是。”塞缪尔承认,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发闷。
“持续性的肌肉震颤?尤其在注意力集中或情绪波动时?”
“是。”
“睡眠质量低下,多梦,即使长时间睡眠也无法消除疲惫感?”
“是。”
“记忆闪回?无关当下的、破碎的画面或片段,尤其是服用药剂期间的记忆?”
塞缪尔思考片刻后不确定道:“……无?”
“……”
扎伊尔没再追问,紧接着是更多无法理解的步骤:
冰凉的金属贴片粘上他的太阳穴和腕部;音叉在耳边不同距离震动;几片染着不同色泽的透明塑片被轮流置于他眼前……
塞缪尔配合着,但内心一片茫然,这些检查与他所知的任何医学诊断都相去甚远。
直到最后,扎伊尔取来一支采血管,针尖刺入皮肤时,塞缪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看着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透明的管壁。这大概是整个过程中最正常的一步了。
塞缪尔坐起身,摸索着戴上眼镜,视野重新清晰问道:“怎么样?”
扎伊尔将采血管举到灯下,缓缓旋转,凝视着其中缓慢流动的黏稠液体。
“伦敦那趟差事,看来确实不怎么舒坦。”他语气平淡,像在读一份体检报告。
“左侧第七、八肋软骨联合处有陈旧性线性骨裂,愈合尚可。多处浅层软组织疤痕增生,最新的一处在右上臂,看形态是锐器穿刺伤,愈合不超过两个月。”
他放下采血管,看向塞缪尔:“至于更内在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向那管血。
“得等它‘说话’。卡利姆去取的设备,应该可以把它翻译成我们能读懂的数据。”
塞缪尔扣上外套纽扣,指尖的微颤仍未完全平息。“也就是说,现在我只需要等?”
“等。”扎伊尔已经开始清理器械,用酒精棉擦拭着那些金属贴片,“并且,在这几天里,尽量别让你的身体再添什么新数据。这会干扰判断。”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耐心点,塞缪尔。代价已经付出,现在只是清点账单的时候。”
……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小房间。
扎伊尔重新将双手裹上绷带,头也不抬地说,“三天后的这个时间,你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如果你不介意这里的氛围,无需你再往返与镇上。”
塞缪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必了。乌斯怀亚虽然没什么好空气,但至少比这里……像个住人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外间凌乱的长桌,最终落在那几张被称为“卡洛斯”狂热书写时使用的纸页上。
此刻稍得空闲,那些充满强烈表现力的线条就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又是什么?”塞缪尔用下巴点了点那堆纸,“看起来不像数学公式,也不像神秘的法阵。倒有点像……喝醉了的诗人写的自由体诗?”
扎伊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张。
“这是我和卡洛斯在语言学上的实践。”
“一种尝试。试图剥除现有语言中所有语法、逻辑,找到一种更接近世界本质的完美的语言。”
塞缪尔听着这过于抽象的解释,眉头微蹙:“完美的语言?像中世纪炼金术士追求的点金石一样?这听起来更像是哲学或者……幻觉。”
“幻觉与否,取决于它能否带来新的理解。”扎伊尔并不在意塞缪尔的质疑。
“卡洛斯坚持认为,唯有通过这种语言,才能触及被常规叙事所遮蔽的‘超限’。他甚至为此与一位来自拉普拉斯科算中心的语言学家建立了通信。”
“拉普拉斯科算中心?”塞缪尔这次真的有些意外了,他看向扎伊尔,“那些整天跟神秘学逻辑打交道的人,会对这种充满狂想的语言创造感兴趣?”
“求知欲可以指向任何方向,塞缪尔。”
“事实上,我个人倒挺喜欢那些拉普拉斯的朋友们。与思维方式迥异的人对话,有时能意外地擦亮某些蒙尘的棱镜。”
“那看来你的朋友们兴趣都很广泛。”塞缪尔最终只是这么说道,“这新语言,有名字了吗?”
扎伊尔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一个未成形之物,命名是多余的。或许……你可以暂时想个名字?”
塞缪尔闻言,略微一怔,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符号,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赫密斯语。”
“赫密斯?”扎伊尔重复了一遍,目光中带着一丝纯粹的探究,“听起来像个人名。”
“不,”塞缪尔立刻否认,语气随意,“乱想的。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挺神秘学的,仅此而已。”
他话锋一转,同时伸手探入外套内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了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铜质指环。
扎伊尔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审慎。
“不清楚。”塞缪尔的声音很平静,将掌心向前送了送,让指环完全暴露在对方视线下。
“在伦敦处理一些旧事时得到的。材质不明,上面的纹路也看不懂。感觉不像寻常的古董。”
“所以,需要请你研究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扎伊尔的视线在指环和塞缪尔脸上来回扫过,最终,他伸出两根手指,将指环从塞缪尔掌心拈起。
他将指环举到眼前,借着灯光缓慢转动,仔细审视着每一道纹路,室内安静下来。
“纹路结构有很强的自相似性,像是某种分形几何应用,但又不完全是数学表达……”他低声自语,眉头微微蹙起,“材质触感冰凉,但导热异常缓慢。”
观察了足有半分钟,他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塞缪尔,眼神里多了几分深究:“你得到它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异常的光、声音、温度变化?或者佩戴者有没有特殊的体验?”
“没有。”他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至少在我持有期间,没有发生任何肉眼可见的异常。它很……安静。”
“安静?”扎伊尔重复了这个词,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有趣”评价。
“我会看看。”
他最终说道,算是接下了这个委托,“但别指望太快有结果。目前看来,它像是处于一种高度休眠的状态。”
“无妨。”塞缪尔并不意外,“有进展告知我即可。它可能牵连一些旧事,知道它是什么,总归安心些。”
扎伊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我会把它和其他项目一并处理。有消息会通知你。”
“多谢。”塞缪尔不再多言,转身拉开了厚重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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