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那番关于“牵机傀儡术”和“操控皇帝”的论断，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将堂屋里的每个人都浇了个透心凉。就连反应总是慢半拍的阿蛮，也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提鸡腿，只是抱着他的熟铜棍，眉头拧成了疙瘩，仿佛在思考如何用棍子把靖王那“想当太上皇”的脑袋敲碎。
小泉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桌边，拿起苏婉清之前记录鹦鹉情报的那张纸，又看了看药老在桌上用茶水画出的、已经快要干涸的简图，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师傅，您刚才说，这‘傀儡丹’一旦服下，初期会让人觉得精力充沛，隐疾消退，效果神奇。”小泉目光锐利，“靖王选择在太后寿宴上当众献丹，目标……恐怕不仅仅是皇上吧？”
药老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
苏婉清此时接口，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条理异常清晰，仿佛刚才的震惊已被她强大的分析能力压下：“小泉说得对。寿宴之上，主角自然是太后与皇上。但靖王若直接将‘长生丹’献给皇上，目标过于明显，且容易引起猜忌。以靖王行事之周密，他定然不会如此鲁莽。”
她站起身，走到桌旁，用手指虚点着那张纸条上的“太后寿宴”四字：“太后年事已高，凤体时有违和，这是朝野皆知之事。若靖王以‘孝心’为名，将此‘能延年益寿、缓解病痛’的‘长生丹’，作为贺寿之礼，献给太后呢？”
小泉眼睛一亮：“妙啊！献给太后，名正言顺！既能展示孝心，博取太后欢心，又能避开直接针对皇上的嫌疑！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太后若服下后，感觉良好，精神矍铄，皇上见了，会怎么想？身为九五之尊，难道对‘长生’‘康健’就没有一丝向往？届时，或许根本无需靖王多言，皇上自己就会……”
“就会主动索要，或者至少，对靖王和此丹，产生极大的兴趣和信任。”药老接话，脸色更加难看，“甚至，若太后服丹后真的‘容光焕发’，皇上为表孝心，也可能亲自试服，以‘验证’药效，宽慰太后之心……无论如何，只要这丹在寿宴上送出去，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服下，靖王的目的，都已达成大半！”
苏婉清点了点头，继续分析，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剖析一局棋：“不仅如此。寿宴乃国之大典，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各国使节齐聚。在此场合献上‘神丹’，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朝野，乃至天下。届时，靖王不仅讨好了太后，还可能获得‘孝感天地’、‘进献祥瑞’的美名，声望达到顶峰。而皇上或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这份‘厚礼’，就等于在某种程度上，公开认可了此丹的‘神效’和靖王的‘忠心’。”
她看向小泉和药老，目光炯炯：“此后，靖王便可顺理成章地，以‘为君父继续炼制、调理’为由，进一步控制丹药的供应。他可以让丹药的效果时好时‘坏’，借口‘火候’、‘药材’等问题，一步步加深对服药者的控制。皇上或太后，在体验过‘神效’之后，一旦断药，很可能出现精神萎靡、旧疾复发甚至更加痛苦的情况，到时候，只会更加依赖靖王和他的‘仙丹’！”
“温水煮青蛙……”小泉喃喃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好一招连环计！献丹是第一步，后续的控制才是真正的杀招！而且，他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扮演的是一个一心为皇家、苦心钻研‘养生之道’的孝子贤王！就算日后有人察觉不对，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谁又能、谁又敢质疑太后或皇上亲身体验过的‘神药’？”
阿蛮听得脑袋都快打结了，他努力理解着，憋出一句：“那……那不就是说，只要那劳什子丹在寿宴上送出去了，不管谁吃了，靖王这老小子就赢了一大半？咱们就算知道他使坏，也没法当场说‘这药有毒，不能吃’？”
“正是如此。”苏婉清肯定了阿蛮这朴素的总结，“寿宴之上，众目睽睽，龙威浩荡。若无铁证，仅凭猜测或间接证据，贸然指认一位亲王进献毒丹，非但无法取信于人，反而会被扣上‘污蔑宗亲’、‘破坏寿典’、‘居心叵测’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堂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之前揭穿阴谋的“豁然开朗”感，迅速被这更加具体、更加阴险、也更加难以破解的实施方案所带来的沉重压力所取代。
靖王的计划，不仅歹毒，而且精巧。他充分利用了人性（对长生的渴望、对健康的追求）、礼法（孝道）、场合（国宴的公开性与仪式感）以及权力结构（皇权至高无上，难以当面质疑），为自己编织了一张几乎完美的保护网。他将自己隐藏在了“孝心”和“祥瑞”的光环之后，让所有可能的反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自寻死路。
“好一个一箭双雕……不，是一箭多雕！”小泉咬牙道，“讨好了太后，可能在皇上面前固宠扬名，预先铺好了控制君心的道路，还把自己塑造成了忠孝两全的贤王典范！这盘棋，他布得可真够大的！”
药老长叹一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最可怕的是，他的棋子，是人心，是欲望，是看似无懈可击的‘孝道’与‘祥瑞’。我们即便看清了棋路，手中却没有能落下的棋子。”
没有棋子吗？
小泉看着桌上那张纸条，又看了看药老凝重的面容，再看向苏婉清那双清亮而坚定的眸子，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抱着棍子、虽然听不懂但依旧努力做出凶狠表情的阿蛮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为某种决绝的情绪而微微起伏。
“不，师傅，我们有棋子。”小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们的棋子，就是真相本身！就是这‘长生丹’背后‘牵机傀儡’的真相！就是靖王在摘星楼里用活人试药、炼制毒丹的真相！”
他走到药老面前，目光灼灼：“既然他要在寿宴上，用‘丹’来做文章，那我们就跟他‘斗丹’！他要献‘长生丹’，我们就破他的‘傀儡毒’！就在金殿之上，百官面前，用医术，用药理，用证据，把他这层画皮，给他当众撕下来！”
“斗丹？”药老抬起眼，看着自己这个时而跳脱、此刻却眼神如火的徒弟。
“对！斗丹！”小泉重重点头，“他靖王不是自诩醉心医道，炼成了‘长生仙丹’吗？我林小泉，好歹也是解了‘千机散’、被称作‘神医’的人！太后寿宴，既然是献宝贺寿，那自然允许各方奇人异士展示所能！他献他的丹，我……我就当场‘验’他的丹！或者，我也‘献’点别的！”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小泉心中逐渐成型。既然对方设下了以“丹”为核心的阳谋，那么破局的关键，也必须落在这“丹”上！在对方最得意的领域，用对方无法辩驳的方式，击败他！
苏婉清看着小泉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嘴角微微上扬，轻声但坚定地道：“小泉说得对。避无可避，便正面迎之。他布的是阴谋，我们便以阳谋破之。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能在寿宴那等场合，找到机会，并且……一击必中。”
靖王的全盘计划，已然清晰如镜。
而反击的号角，也即将在这看似绝境的沉默中，悄然吹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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