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的烧退得干净，前几天还蔫蔫靠在怀里哼唧的小家伙，没过两天就踩着地毯跑成了小旋风。只是这场病像在他心里系了根软绳，不管苏晚晚在厨房忙活，还是顾砚辞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他都要黏在旁边，小手要么攥着衣角，要么搭在大人膝盖上，时不时抬脸望一眼，确认爸妈没走远。
这场不大不小的插曲，倒像给这个家添了层默契。顾砚辞自己能感觉到，夜里起身照顾孩子时，腰骶部的肌肉虽仍有酸胀，但比从前稳了不少；苏晚晚也摸清了他累极时的细微反应，递水、垫靠枕、调整坐姿，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周末的阳光格外慷慨，透过云湖苑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大片暖金。顾念趴在光斑里，正对着一堆城市积木琢磨，小眉头皱着，小手把一块长方体积木竖起来：“这是爸爸公司的大楼，要高高的。” 又拿起块圆形积木放在旁边，“这是医院，妈妈在这里上班。” 最后把一块带屋顶的小积木摆在中间，拍了拍手，“这是我们家！”
苏晚晚坐在沙发上，平板屏幕亮着，手指划过一张张碧海蓝天的图片。顾砚辞处理完邮件走出书房，目光先落在儿子搭的歪歪扭扭的 “家园” 上，嘴角弯了弯，随即走到沙发边，自然地坐下，手臂越过沙发靠背，轻轻揽住了苏晚晚的肩。
他现在坐下时已经不用刻意停顿，但苏晚晚还是能察觉到，他落座的瞬间，腰骶部肌肉会有一秒极细微的调整 —— 那是他独有的、与身体达成的和解。
“念儿精神头全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处理完工作的轻哑，目光落在平板上，“在看什么？”
苏晚晚把平板转向他，屏幕上是南方几个滨海城市的介绍，海浪拍着沙滩，椰子树斜斜倚着蓝天。“下个月天气还暖，念儿也彻底好了，我想着，要不要安排一次短途旅行？”
顾砚辞的目光在那片蓝上停了停。旅行这两个字，曾是他刻意避开的词。从前出差都要提前敲定所有细节，交通、住宿、甚至走廊的宽度、电梯的大小，都要让江辰反复确认。身体的限制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习惯了在可控的范围内活动，任何 “不确定” 都意味着风险。
“飞行时间久吗？” 他没说行或不行，只是问，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两个小时左右，不远。” 苏晚晚点开一个酒店的页面，指尖划过屏幕，“我挑了几家，重点看了设施 —— 这家有独立别墅区，小路都是平的，走路就能到私家海滩，人少清静。” 她放大一张卫浴间的图片，眼神认真，“你看这里，虽然不用轮椅，但空间宽，扶手也结实，还有紧急呼叫按钮，万一不舒服，响应也快。”
她的声音很轻，却句句都踩在他的顾虑上。顾砚辞看着屏幕上那些细致的标注，手指无意识地在她肩头摩挲，那是一种安心的、依赖的小动作。
“行程怎么定？”
“五天四夜，不赶景点。” 苏晚晚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得像屏幕里的海水，“主要就是在沙滩上散散步，陪念儿玩沙子，在酒店里歇着。我按你平时的作息留了时间，累了就回房间休息，不勉强。” 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也是想试试，脱离家里熟悉的环境，你身体的适应力怎么样，我们平时练的那些管理方法，能不能用上。”
她没把这当成一次单纯的休闲，而是把它看作他康复路上的一步 —— 不是冒险，是带着底气的试探。
顾砚辞没说话，目光落在地毯上。顾念刚好搭完最后一块积木，抬起头就对上爸妈的视线，小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小虎牙：“爸爸妈妈，我们要去看大海吗？”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含着糖。顾砚辞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对苏晚晚说，要带她去看世界上所有的星空；也想起念儿上次在幼儿园听小朋友说海边有贝壳，回来念叨了好几天。他的身体或许永远无法像常人那样随心所欲，但这就能成为让家人遗憾的理由吗？
“爸爸！” 顾念爬过来，小短腿蹬着地毯，抱住他的膝盖，仰着小脸，眼里闪着光，“小宇说海边有好多好多贝壳，还有小螃蟹！我想去捡贝壳，给妈妈串成项链！”
苏晚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把选择权完完全全交给他。她知道，顾砚辞不是怕自己不舒服，是怕扫了她和孩子的兴。
顾砚辞低头，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装着纯粹的期待。再抬头时，苏晚晚正望着他，目光沉静又温柔，像在说 “我陪着你”。他伸出手，揉了揉顾念柔软的头发，然后抬眼，指了指平板上那家酒店：“就去这里。”
他的声音很稳，“行程和应急的事，你安排。我的身体数据，你多盯着点。”
“好。” 苏晚晚的唇角一下子扬了起来，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我已经问过酒店附近的医院，也联系了药品配送，护具和你常用的护理用品，我都会收拾好。”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期待。苏晚晚列了张长长的清单，趴在餐桌上一条一条勾划：顾砚辞的便携式热敷袋、不同剂量的应急药物、宽松透气的棉质衣物、方便穿脱的软底鞋，甚至还有他习惯用的枕头 —— 她知道他认床，换了枕头不容易睡踏实。
顾砚辞则悄悄调整了工作排期，把重要的会议都提前赶完，又让江辰安排了两名随行的安保人员，不跟在身边，只在酒店外围待命。他不想让这场旅行显得像出差，却也想给家人一份隐形的安全感。
顾念是最雀跃的，每天放学回来就抱着他的小企鹅玩偶，在客厅里模仿游泳的动作，小胳膊划来划去：“妈妈，大海是不是比云湖大好多好多？水是不是咸咸的？” 他还找出自己的挖沙工具，小心翼翼地放进小行李箱里，每天都要打开检查一遍，生怕落下什么。
出发前夜，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灯光暖融融的。苏晚晚拿着清单，一条一条核对：“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头等舱我申请了第一排，空间宽，你要是想活动活动方便。接机的车是商务车，后座能躺。到了酒店先歇一下，第一天下午什么都不安排，就适应环境。”
顾砚辞坐在旁边听着，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认真得像在准备一台重要的手术。他忽然觉得，这样被人放在心上，细致妥帖地照顾着，是件多么踏实的事。
“辛苦你了。” 他低声说。
苏晚晚抬起头，眼里带着笑意：“不辛苦呀，我挺期待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清单，“我想看看你和念儿在沙滩上玩沙子的样子，肯定很有意思。”
顾砚辞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 念儿提着小桶在沙滩上跑，他坐在旁边的遮阳伞下，看着儿子的小身影，苏晚晚坐在身边，递过来一杯温水。平日里冷硬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
“爸爸！” 顾念抱着他的小行李箱跑过来，箱子上还贴了几张卡通贴纸，“我都收拾好啦！挖沙铲、小桶，还有小企鹅！”
顾砚辞弯下腰，这个动作他练了无数次，现在已经做得流畅又稳当。他接过小箱子掂了掂，重量刚好，里面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念儿真能干，收拾得真整齐。”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是难得的柔和。
夜深了，顾念躺在床上，小脸上还带着笑，嘴里偶尔嘟囔一句 “贝壳”“大海”，很快就沉沉睡去。
主卧里，顾砚辞靠在床头，苏晚晚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瓶舒缓精油，正给他按摩腰骶部。她的指尖带着温热，力度刚好能揉开肌肉里的硬块，避开了那些敏感的神经。
“紧张吗？” 她轻声问，指尖在他腰侧轻轻打圈。
顾砚辞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坦诚地 “嗯” 了一声：“有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不是怕自己不舒服，是怕万一我状态不好，扫了你们的兴。”
苏晚晚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加重了一点力度，揉开一处紧绷的结节，声音平静却有力量：“顾砚辞，我们是一家人啊。旅行重要的不是去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风景，是我们三个在一起。就算你累了，想在房间里歇着，我和念儿玩一会儿就回来陪你。我们可以坐在阳台看海，听念儿编他的小螃蟹故事，也可以就那么坐着，什么都不说。”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得让人心安：“你在，这场旅行才完整。所以别想那么多，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
顾砚辞睁开眼，对上她清亮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丝毫勉强，只有全然的接纳和信任。心里那点忐忑，像被温水化开的糖，悄无声息地散了。他伸出手，握住她沾着精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精油香气。
“好。” 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释然，“我相信你。”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柔的银辉。云湖苑里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一场关于爱、勇气和信任的旅行，即将启程。前方或许会有小小的意外，或许会有需要迁就的时刻，但更多的，是一家三口并肩看海的温柔，是沙滩上拾贝的欢笑，是那些彼此陪伴的、闪闪发光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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