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垢的身影彻底凝实，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几乎要压过殿中残留的妖异与檀香。他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翡翠甲套上，甲面上密咒微光流转。他裂至耳根的嘴角无声地咧开，露出内里细密的虫颚般的牙齿，发出一种仿佛无数尘埃摩擦的轻笑声。
“啧啧啧……”纳垢摇了摇头，那顶乌纱描金蟋蟀冠微微晃动，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咱家方才在外头，还以为这佛殿里是哪个屠户在杀猪宰羊，闹出这般动静。进来一瞧——呦，原来是静心大师您，正在‘清理门户’呢？”
他的声音尖细柔和，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静心的耳膜。
“说起来，真是让咱家开了眼界。”纳垢慢条斯理地向前飘了半步，宽大的发丝绣纹蟒袍纹丝不动，仿佛他本身没有重量，“您手下这四位……呵呵，三个狐媚子，还有头黑憨子，本事不大，闯祸倒是一流。连只被压了五百年的猴子都摸不着边，金蝉子的肉更别说了，居然还被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貉妖耍得团团转，最后像堆破烂似的被一脚踹回您这儿来……啧啧，大师，您这调教人的手段，可真是别致啊。”
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全是讥诮。
“可您说，这废物嘛，收拾便收拾了。无非是再找几条懂事点、伶俐点的狗罢了。”纳垢话锋一转，胭脂色的薄唇抿出一个极度刻薄的弧度，“可您这……急吼吼地，亲自动嘴，把这点不成器的‘废料’都给吞了？哎呦喂，大师，您这得是……饿了多少年了？还是说，除了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残羹冷炙，您就再拿不出别的像样‘给养’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吞了自己养废的狗，就能长出啃唐僧肉的牙？大师，您这‘菩提法座’，用料是不是……也太寒酸了些？传出去，也不怕三界笑话？说您这堂堂正德寺的住持，慈悲皮下，竟是个连自家看门狗都舍不得浪费，非得囫囵下肚的……饿死鬼？”
纳垢抬起戴着长长甲套的手，虚掩着那恐怖的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咱家奉玉帝法旨，巡察下界，倒是见过不少场面。可像您这般，手下无能，主子便气得自啃手脚的……呵呵，真是头一遭见。大师，您这‘狂怒’的模样，可一点也不‘静心’啊。莫非是脸上的伤……哎呦，瞧我这记性，那伤可不是狐妖挖的，是您自个儿……嗯？”
他故意留下话尾，那双重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静心脸上蠕动得更厉害的疤痕，极尽羞辱之能事。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静心刚刚吞噬手下却反被窥破的痛处上，将其行为贬低得如同饥不择食的野兽，毫无体面与格调可言。
静心被纳垢一连串极尽羞辱的嘲讽刺得脸上那蠕动的疤痕几乎要扭曲爆开，无边的愤怒和杀意在胸腔翻腾，妖力几乎要失控暴走。但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刹那，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气息、那提及“玉帝法旨”时的淡然、以及那仿佛洞悉一切却毫不在意的眼神，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个远比他强大、且背景惊人的存在。
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屈辱，静心周身那躁动的妖力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如同变脸般迅速切换，那悲天悯人的慈悲面具再次覆盖上来，只是这一次，嘴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刻意甚至谄媚的意味。他双手合十，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躬下，做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姿态。
“阿弥陀佛……”静心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谦卑，“原来是上界仙使驾临，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方才贫僧闭关方醒，耳目昏聩，竟未能识得仙使真容，多有冲撞，万望仙使海涵。”
他抬起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纳垢那身诡异的蟒袍和描金蟋蟀冠，脸上的疤痕微微抽动，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却努力显得真诚的笑容：
“仙使教训的是，字字珠玑，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他语气诚恳，仿佛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自己，“贫僧管教无方，致使座下出了这等不堪造就的蠢物，非但未能为仙使分忧，反倒污了仙使圣听，实在是贫僧之过。仙使所言‘废料’、‘寒酸’，确是一针见血，贫僧……惭愧不已。”
他微微侧身，手指指向那尊被肉球粘液玷污的佛像，语气变得更加低声下气：“贫僧蜗居此荒山小寺，见识浅薄，犹如井底之蛙。所行之事，难免……难免有些急切粗陋，入不得仙使法眼。让仙使见笑了。”
话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尽谄媚：“然，仙使既奉天旨巡察下界，想必亦有宏图大计。贫僧虽不才，对此地山川地理、妖魔势力倒也略知一二，愿效犬马之劳，以供仙使驱策。方才仙使提及那金蝉子……”
静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贪婪，但迅速被更浓的讨好所覆盖：“此等圣僧，岂是寻常妖魔所能觊觎？若非仙使这般尊贵身份、无上法力，谁又有资格……呵呵。”他干笑两声，意思不言而喻，“贫僧愿为前驱，略尽绵薄之力，助仙使成此功德。只求仙使……能指点迷津，赐予一线机缘。”
他再次深深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几乎将“一方妖王”的尊严彻底抛却，只剩下对更强力量、更高地位的渴望与攀附。那宝相庄严的皮囊下，是一颗急于寻找新靠山、并试图从更强者的指缝中分一杯羹的谄媚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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