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锦瑟院，薛林氏挽着碧桃的手，并未乘轿，只带着常嬷嬷、碧莲和碧桃自己的丫鬟青禾，一行人缓步穿过庭院，朝着位于侯府东北隅的佛堂走去。
秋日的晨光清澈明净，带着些许凉意，将园中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空气中飘散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昨夜残留的露水在花叶上闪闪发光。
刚走出不远，经过一处栽种着几株老桂的月洞门时，一阵馥郁甜暖的桂花香便随风扑鼻而来。
那香气比疏影轩院中的更加醇厚悠远，显然是年份更久的桂花树所散发。
薛林氏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这沁人心脾的甜香，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侧头对碧桃道。
“这香气，倒让干娘想起你前几日送来的雪梨桂花膏了。昨儿夜里我觉着嗓子有些干，让红梅冲了一盏，哎哟，那滋味可真是好。”
碧桃心中正因即将面见老夫人而有些惴惴，闻言连忙收回心神，微微抬眼看向薛林氏，见她神色温和愉悦，便轻声应道。
“干娘喜欢就好。桃儿只是想着秋日干燥，那膏子润肺生津，或许能让干娘舒服些。”
“何止是舒服？”
薛林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欣慰。
“甜而不腻，温润适口，桂花香气也恰到好处，既有梨的清爽，又有蜜的甘醇。我喝了小半盏，便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熨帖了，夜里也睡得安稳不少。可见你是用了十足的心。”
常嬷嬷在一旁笑着附和。
“可不是嘛，夫人。老奴也沾光尝了一小勺，那味道真是难得。碧桃小姐心思巧，知道这秋日里什么最养人。听说那桂花是小姐亲自带着丫鬟们在疏影轩的树上采的，又细细挑拣了，费了不少功夫呢。”
碧莲跟在常嬷嬷身后半步，低着头，耳朵却竖着听，指尖又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哦？还是桃儿自己采的？”
薛林氏有些意外，更添了几分欢喜。
“我说那桂花香怎么格外纯粹呢。你这孩子，也忒实诚了，这些琐事让下人们去做便是，何须亲自动手？仔细累着。”
碧桃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清晰。
“不妨事的，干娘。看着那金灿灿的桂花，闻着甜香，采撷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乐趣。况且……想着是给干娘用的，便想亲手拣选最干净、品相最好的，心里也踏实。”
这话说得恳切，薛林氏听了，只觉得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熨帖，拉着碧桃的手又紧了几分，眼中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好孩子，你这份孝心，干娘心领了。只是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劳神，你如今首要的是养好身子，这些琐碎活儿，吩咐下去便是。”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笑道。
“对了，那雪梨桂花膏，我让常嬷嬷也送了些去给老夫人尝了尝。虽不知老夫人是否喜欢，但总归是你的一点心意。”
碧桃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薛林氏。
送给老夫人的那份，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是精挑细选后单独装了一小罐，由常嬷嬷送去的。
此刻听干娘提起，不免又添了几分紧张，不知那位威严的老夫人会作何评价。
常嬷嬷察言观色，立刻接话宽慰道。
“小姐放心，老夫人虽未说什么，但既收下了，便是认可小姐的礼数。老夫人平日饮食极清淡，小姐这雪梨桂花膏清甜不腻，正对脾胃。老奴送去时，瞧老夫人的神色，是缓和的。”
薛林氏也道。
“嬷嬷说得是。母亲她性子严肃，不轻易夸人，但心里是有数的。你这份亲手制作的心意，比什么都强。”
一行人边说边走，已穿过大半个花园。
途经一片小小的菊圃，里面各色菊花正绽蕾吐艳，或金黄，或雪白，或紫红，在秋阳下开得热闹。
薛林氏指着那片菊圃，对碧桃道。
“你看这秋日景致，虽不如春夏繁盛，却也别有风骨。菊花傲霜，桂花香甜，都是应季的好物。你这雪梨桂花膏，也算是应了这秋日的景了。往后啊，心思活络是好的，但也要懂得爱惜自己，知道吗？”
“是，桃儿谨记干娘教诲。”
碧桃低声应道，感受着薛林氏手掌传来的温热，心中那份因碧莲和即将面见老夫人而产生的些许惶惑，被这琐碎而温暖的对话冲淡了不少。
常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补充两句。
“夫人说得极是。碧桃小姐聪慧，一点就透。这理家、女红、厨艺乃至调香弄草，皆是闺中雅事，懂得便是情趣，但万不可因此伤了根本。小姐如今正在长身体、学东西的紧要时候，精神头才是最宝贵的。”
碧莲依旧默默跟着，这些话听在耳中，却像一根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她看着前方薛林氏与碧桃低声细语的亲密模样，只觉得这秋日温暖的阳光，竟有些刺眼。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路旁的假山石，或是一丛摇曳的残荷，试图分散注意力，可那些话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她耳朵里钻。
薛林氏似乎谈兴颇浓，又想起疏影轩的桂花，问道。
“你院里那两株桂树，今年开得可好？除了做这雪梨膏，可还做了别的？我恍惚听说，你还在试着调香？”
碧桃点点头。
“花开得极盛，香气也足。除了熬膏，还让青禾她们帮着晒了不少干花，预备着平日泡茶，或是做些桂花蜜、桂花糕应节。调香……只是偶然得了些旧年的梅花瓣和柏子仁，便想着试试古书里说的‘藏春香’方子，胡乱配了些，还未窖藏好，不知成不成呢。”
“哦？‘藏春香’？这名字倒雅致。”
薛林氏颇感兴趣。
“梅花清冷，柏子甘醇，再加些桂花添暖甜……嗯，想来气味是不差的。你这孩子，竟还有这份雅趣。等制好了，定要拿来给干娘瞧瞧。”
“干娘不嫌桃儿胡乱捣鼓就好。”
碧桃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气味尚可，便给干娘也装一些，放在房里或是书房，或许能安神静心。”
“好好好，那我可就等着了。”
薛林氏笑得开怀，又对常嬷嬷道。
“瞧瞧，咱们桃儿不仅是孝顺，还是个雅人儿呢。这调香弄草的，最是养性子。”
常嬷嬷连声附和。
“夫人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位蕙质兰心的干小姐。老奴瞧着，碧桃小姐是样样出色，假以时日，定然是位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这些夸赞如同暖流，包裹着碧桃，也让她肩上的压力无形中又重了一分。
她只能更谨慎地应对着，努力让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说着话，佛堂那肃穆的青瓦飞檐已然在望。
空气似乎也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而变得沉静了几分，连鸟鸣声都稀少了。
薛林氏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持重。
她轻轻握了握碧桃的手，低声最后叮嘱道。
“马上就到了。桃儿，记住干娘和嬷嬷的话，稳着些，有干娘在。”
碧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轻轻点了点头。
“是，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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