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机修厂的食堂，仿佛一夜之间过了年。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勾人馋虫的浓郁油香味，再次霸道地弥漫在空气中，钻进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工人的鼻腔里。大锅里翻炒着的白菜土豆，因为有了猪油的滋润，变得油光水滑，泛着诱人的光泽。就连平时能照见人影的寡淡菜汤，上面也难得地飘着几点亮晶晶的油花。
打饭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工人们端着铝制饭盒，伸着脖子往前看，脸上带着久违的期待。当一勺勺油汪汪的菜扣进饭盒时，几乎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咽口口水。
“嘿！今儿个这菜可以啊！真香！” “可不是嘛！有点油水就是不一样！” “南师傅！手艺见涨啊！这味儿正！”
食堂里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只有咀嚼声和抱怨声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满足和夸赞。工人们扒拉着饭菜，吃得额头冒汗，嘴角流油，纷纷朝着厨房方向翘大拇指。
掌勺的南易，成了食堂里最受欢迎的人。他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脖子上搭着毛巾，虽然忙得脚不沾地，满头大汗，但脸上却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光彩。听着工人们的称赞，他觉得之前所有的憋屈和焦虑都值了。这份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大家吃好喝好！不够再来添！”南易豪爽地吆喝着，手里的炒勺舞得虎虎生风。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有一个角落却散发着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
崔大可端着饭盒，蹲在食堂角落的条凳上，眼神阴鸷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南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饭盒里同样油水足的菜，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唯独没有甜。
他和南易同为食堂厨师，但南易是正经有传承手艺的大厨，而他只是个半路出家、靠溜须拍马混进来的帮厨。以前食堂没油水，大家一样挨骂，他还能靠着给领导开小灶、打小报告和南易分庭抗礼。可现在，南易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金贵的猪油，一下子就把食堂的饭菜质量提了上去，赢得了全厂工人的交口称赞，连厂领导都特意过来表扬了几句！
这让他崔大可还怎么混？风头全被南易一个人抢光了！以后这食堂，还有他说话的份吗？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必须搞清楚，南易这猪油到底是哪来的！如果能把这渠道攥在自己手里……那以后在食堂，甚至在全厂，他崔大可不就也能挺直腰杆了？
接下来的几天，崔大可像是换了个人，不再偷奸耍滑，反而主动帮着南易干活，没事就凑过去递根烟，套近乎，旁敲侧击。
“南师傅，厉害啊！这回可是给咱食堂立了大功了！这猪油……路子够野的啊？跟兄弟透露透露呗，也让兄弟跟着沾沾光？”崔大可挤出一副讨好的笑脸，把烟递过去。
南易虽然实在，但不傻，深知崔大可的为人。他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手上忙活不停，含糊地应付：“嗨，有啥路子，就是托了个朋友，费老鼻子劲了，就这一锤子买卖，以后还不知道咋整呢。”
崔大可哪里肯信，继续软磨硬泡，又是吹捧又是诉苦。南易被缠得没办法，又或许是因为事情办成了心里稍微放松了警惕，在一次被灌了几杯劣质散装白酒后，嘴上稍微漏了点风，含混地提了句“红星轧钢厂……那边……有点门路”，具体是谁，却死死咬住没再说。
但这已经足够了！
红星轧钢厂？采购科？崔大可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人名——钟浩！那个之前让他栽了大跟头，在南易这里买猪油时又明显偏袒南易的年轻采购员！
“妈的！果然是这小子！”崔大可心里暗骂，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凭什么好事都让南易摊上？那个钟浩凭什么只看重南易？
他决定绕过南易，直接去找钟浩！他自信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诚意”，肯定能把这渠道撬过来！
这天，崔大可特意请了半天假，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还忍痛买了一包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一路打听，找到了红星轧钢厂采购科。
他探头探脑地走进办公室，正好看见钟浩在跟一个干事交代工作。钟浩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身姿挺拔，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苏联表格外扎眼，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气度，跟他印象中那个小采购员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崔大可堆起最热情的笑容，凑了上去：“钟浩同志！您好您好！还认得我吧？第三机修厂食堂的，崔大可。”
钟浩抬起头，看到崔大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崔师傅，有事？”
“哎哟，钟浩同志，可找到您了！”崔大可搓着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听说您这儿……路子广，能搞到些紧俏货？比如……上好的猪油？”
钟浩眉头微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崔大可有些发毛。
崔大可硬着头皮继续表演，拿出那包大前门就要递烟：“钟浩同志，实不相瞒，我们食堂啊，也缺这玩意儿缺得厉害！南易那边呢，人实在，但办事能力有限，就能弄那么一点点，哪够啊？您看，能不能……也分兄弟一点？价格好商量！绝对比南易那边给得高！而且兄弟我懂规矩，以后有啥好处，绝对忘不了您！”
他以为抛出更高的价格和承诺，一定能打动钟浩。
然而，钟浩抬手挡住了他递过来的烟，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崔师傅，你找错人了。我没什么路子，也不知道什么猪油。南易是我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上前一步，逼近崔大可，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警告道：“我奉劝你，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总想着耍花样，撬兄弟行墙角。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别惦记。否则，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钟浩说得格外慢，格外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胁意味。
崔大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他没想到钟浩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把他那点小心思戳穿，还如此强硬地维护南易！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嫉恨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但他不敢发作，钟浩的眼神和气场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只能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后退：“是是是……钟浩同志您说得对……是我糊涂，是我冒昧了……打扰了，打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采购科办公室，背后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
一直跑到轧钢厂外，崔大可才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钟浩！南易！你们给老子等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诅咒，“不就是有点臭油吗？得意什么？！不让老子好过，你们也别想痛快！咱们走着瞧！”
他恶狠狠地盯着轧钢厂的大门，仿佛那是仇敌的巢穴。一个阴险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滋生——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好！得想办法给他们使点绊子，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崔大可的厉害！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啐了一口唾沫，阴沉着脸，朝着机修厂的方向走去。心里那颗仇恨和报复的种子，已经彻底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就要破土而出，释放出全部的恶毒。
而采购科里，钟浩看着崔大可狼狈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他知道，像崔大可这种小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并不在意。 豺狼来了，有猎枪。 若是敢伸爪子，那就剁了它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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