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应天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秦淮河上流光溢彩,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浓郁的喜庆气氛几乎要冲破冬夜的寒凉。紫禁城内虽无大肆宴乐,但也挂了彩灯,御膳房特意给各宫加了元宵,透着几分佳节暖意。
然而,八千里外的安南哀牢山,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灯火,没有笑语,只有山风卷过林梢的呜咽,和隐藏在黑暗莽林中、越来越浓的肃杀之气。
黑石峒,峒主刀猛的竹楼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峒主!不能再犹豫了!”一个满脸伤疤的头目急声道,“明狗的军队已经在三十里外的野狼谷扎营了!领兵的是那个叫何福的煞星!他们这次带了更多的炮,还有那种能喷铁的喷筒!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等他们准备好,咱们就成瓮中之鳖了!”
另一个山羊胡的老头人却持重些:“刀峒主,硬拼……怕是拼不过啊。芒山峒沙旺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寨墙再厚,也挡不住明狗的大炮。不如……不如派人去谈谈?只要他们答应保留咱们一些祖传的规矩和山林……”
“谈?拿什么谈?”刀猛猛地将手中酒碗掼在地上,瓷片四溅,“汉人的话能信?他们是要把咱们连根拔起!谈也是死,不谈也是死!与其窝窝囊囊地被他们抓去砍头,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他赤红着眼睛,扫视着厅内众人:“咱们黑石峒的汉子,没有孬种!祖祖辈辈在这片山林里活了几百年,凭什么他朱家皇帝一来,就要夺咱们的地,管咱们的人,教咱们的娃忘祖?老子不服!”
“对!不服!”几个年轻气盛的头目被激得血气上涌,纷纷附和。
“可是峒主,”山羊胡老头人仍试图劝解,“就算咱们能暂时守住,可粮食呢?盐巴呢?铁器呢?明狗把山外一围,咱们能撑多久?到时候寨子里饿殍遍野,不用打就完了……”
这话戳中了要害。黑石峒虽然易守难攻,但物产并不丰富,许多生活必需品依赖与山外的交换。一旦被长期围困,后果不堪设想。
刀猛脸色变幻,胸膛剧烈起伏。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要他像芒山峒那样被屠灭,或者像那些软骨头土司一样束手就擒,他宁可战死!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被露水打湿的探子连滚爬爬冲进来:“峒主!不好了!北边……北边又来了大队明军!看旗号,是……是晋王的大纛!人数至少五千!已经到五十里外的鹰嘴崖了!”
“晋王……朱?!”刀猛瞳孔骤缩,最后的侥幸心理也被击碎。晋王亲至,意味着明军对此战志在必得,绝无转圜余地。
竹楼内死寂一片,连最激进的头目脸上也露出了绝望。
“好……好得很!”刀猛反而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朱?亲自来送死,老子就成全他!传令下去:所有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全部拿起武器!女人孩子,撤往后山最深的洞穴,带上粮食和盐!把寨门给我用石头木头堵死!所有的陷阱、毒箭,都给老子准备好!明狗想进黑石峒,就拿命来填!”
“是!”众人见峒主决心已定,知道再无退路,只能轰然应诺,各自去准备。
刀猛独自走到竹楼外,望着黑沉沉的山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明军营火,眼神复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猛儿,咱们刀家世代守护这片山林,靠的不是蛮力,是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拼命……”
“爹,儿子这次,恐怕是要拼命了。”他低声自语,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正月十八,辰时,野狼谷明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朱?一身乌金甲,外罩猩红斗篷,正与何福、张翼、陈桓等将领议事。沙盘上,黑石峒及其周边地形清晰可见,明军的包围态势已然形成。
“王爷,黑石峒地势险要,只有前后两条山路可通,均被刀猛经营多年,遍布陷阱,强攻伤亡必定不小。”何福指着沙盘道,“末将建议,还是老法子,先用火炮轰击寨墙,再派精锐攀岩或从侧翼薄弱处突入。”
“强攻是下策。”朱?摇头,“黑石峒不比芒山峒,其寨墙多用巨石混合夯土,更坚固。且刀猛此人狡诈,必有后手。本王要的,不是尸山血海攻下一个废墟,而是要尽可能减少伤亡,同时彻底解决这个顽疾,震慑所有还在观望的土司。”
“那王爷的意思是……”
“围三阙一,攻心为上。”朱?手指在沙盘上划了个圈,“大军压境,造成合围之势,但故意留出后山那条隐秘小径的缺口——刀猛肯定知道那条路。同时,将咱们的优抚条件,用箭射进寨中,明确告知:降者免死,顽抗者诛族。对于普通峒民,只要不持械反抗,一律不杀,战后分田安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若刀猛仍不降,再行强攻。但强攻之前,先派几支精锐小队,由猎犬引路,从后山小径和两侧悬崖渗透进去,目标不是杀人,是破坏他们的粮仓、水源,制造混乱,狙杀头目。里应外合,可事半功倍。”
众将眼睛一亮,这法子显然更稳妥,也更狠辣。
“另外,”朱?补充,“从降兵和本地向导中,挑选嗓门大的,到寨前喊话,动摇其军心。告诉峒民,朝廷不是来杀人的,是来分田、办学、修路的。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投降才有活路,有未来。”
“王爷妙算!”众将领命。
明军的行动迅速展开。大队人马在寨前摆开阵势,鼓角齐鸣,旌旗招展,营造出强大的压迫感。火炮被推到前沿,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寨墙。同时,数十名挑选出来的“宣传兵”开始用安南土语高声喊话,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寨墙上,刀猛和峒兵们紧张地看着山下明军的动静。当听到喊话内容,尤其是“降者免死,分田到户”时,不少峒兵的眼神开始闪烁。他们很多人参军打仗,不过是听峒主的命令,为了口饭吃,或者保护家园。可如今家园难保,明军又许诺了活路甚至更好的生活……
“不许听!那是汉人的诡计!”刀猛厉声呵斥,斩杀了两个面露怯色的士兵,才勉强稳住阵脚,但一股不安的情绪,已经在寨中弥漫开来。
接下来两天,明军并未强攻,只是不时用火炮轰击寨墙薄弱处,进行威慑,同时喊话不断。夜间,则有小股明军精锐,在猎犬的帮助下,开始尝试渗透。
正月二十,夜里,黑石峒后山。
一支二十人的明军渗透小队,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靠近寨墙的悬崖下。领头的正是朱济熺——他坚持要参与这次行动。队员们都是精选的山地作战好手,带着钩索、弩箭和短刃。
“世子,上面就是寨子东侧的粮仓区,守卫相对松懈。猎犬指示,附近有水源。”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低声道。
“好。甲组,负责制造动静,吸引守卫。乙组,随我上去,目标粮仓和水源。丙组,掩护和接应。记住,尽量不杀人,以破坏和制造混乱为主。若被发现,优先撤退。”朱济熺压低声音下令,经过半年多的磨炼,他已褪去不少青涩,显得沉稳干练。
队员们点头,迅速行动。钩索抛上崖壁,人影如猿猴般攀爬而上。
寨内,刀猛正心烦意乱地巡视。明军的围而不攻和攻心战术,让他倍感压力。寨中粮食虽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人心浮动,已有小头目私下议论投降之事。
“噗通!”远处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惊呼和犬吠。
“怎么回事?”刀猛心头一紧,快步向粮仓方向跑去。
只见粮仓附近一片混乱,几个看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被细小的弩箭射中了麻醉针——这是朱栋“发明”提供给精锐小队的新装备)。几个巨大的粮囤正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夜空。更麻烦的是,不远处的水源地——一个蓄水池,似乎被投入了什么东西,发出刺鼻的气味。
“有奸细混进来了!快救火!守住水源!”刀猛又惊又怒,大声吼道。
寨中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救火的,搜捕奸细的,乱成一团。而寨外的明军,似乎察觉到了寨内的混乱,鼓噪声和喊话声更加响亮,甚至隐约传来了准备进攻的号角。
混乱中,朱济熺带领的乙组已经完成了主要破坏任务,正准备按计划撤退。然而,在撤离途中,他们与一队匆忙赶来的峒兵精锐迎头撞上!
“在这里!奸细在这里!”峒兵头目大喊。
“杀出去!”朱济熺当机立断,抽出腰刀。狭路相逢,唯有死战。
小队成员都是精锐,配合默契,但峒兵人多,又熟悉地形,很快将他们包围。弩箭嗖嗖破空,刀光剑影闪烁,不断有人倒下。
朱济熺奋力拼杀,刀法已然不俗,接连砍倒两个敌人,但手臂也被划开一道口子。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
“世子!这边!”突然,侧面传来何福的吼声!只见何福亲自带着一队明军,不知何时竟从另一侧悬崖攀了上来,如猛虎般杀入战团!
原来,何福听到寨内混乱加剧,担心朱济熺有失,当机立断,率预备队强行攀岩接应!
生力军加入,战局瞬间逆转。峒兵被内外夹击,死伤惨重,余者溃散。
“快走!”何福一把拉住朱济熺,且战且退,从原路撤下悬崖。
这次渗透行动,虽然小队有数人伤亡,但成功烧毁了黑石峒近半存粮,污染了主要水源,并在寨内制造了巨大恐慌和混乱,极大动摇了守军士气。
粮仓被烧、水源被污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黑石峒内迅速传开。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当黎明到来,明军阵营中传来晋王最后通牒的号角,以及“午时之前不降,便行总攻,鸡犬不留”的严厉警告时,黑石峒的抵抗意志,终于崩溃了。
先是几个小头目带着部下偷偷溜出寨子投降,接着是成批的峒民扶老携幼,从刀猛故意留出的后山小径逃亡——他们发现,明军果然没有拦截,只是将他们引导到指定的安置点。
到了午时,偌大的黑石峒,除了刀猛和百余名死忠亲卫,几乎已是一座空寨。
站在即将被攻破的寨门前,刀猛看着身边寥寥无几、面带绝望的部下,看着寨中燃烧的废墟和逃散一空的峒民,仰天惨笑。
“罢了……罢了……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他举起弯刀,横在颈前。
“峒主!不可!”几个亲卫扑上来想阻止。
但刀猛心意已决,刀光一闪,鲜血喷溅,这位顽抗到最后的老峒主,自刎身亡,尸体缓缓倒在祖辈经营了数百年的山寨门前。
余下亲卫,有的跟着自戕,有的弃械投降。
午时三刻,明军开进已无抵抗的黑石峒。朱?骑着战马,缓缓行过残破的寨门,看着刀猛的尸体,沉默片刻,下令:“以土司之礼,就地安葬。其余抵抗者,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投降峒民,依前诺安置。”
黑石峒的覆灭,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敲响在哀牢山每一个仍在犹豫或抗拒的土司心头。负隅顽抗的下场,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而明军随后对投降峒民的妥善安置(分发粮食、划定临时居住地、登记造册),又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哀牢山周边乃至更偏远地区的土司,闻风而动,纷纷遣使或亲自前往升龙或附近府县,表示归顺,愿意配合改流。大规模的武装抵抗,基本平息。
零星的骚乱、小股土匪的袭扰、土司暗中的不满和抵制,仍会持续很长时间。但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的统治根基,在军事胜利和后续怀柔政策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开始艰难却坚定地扎入这片红土地。
乾元九年三月,春回大地。
安南各地,呈现出一幅与去年此时截然不同的景象。虽然伤痕犹在,但生机正在复苏。
清化府外,修复一新的水渠引来汩汩清流,灌溉着刚刚重新分配过的稻田。田埂上,安南老农扶着新式曲辕犁(朝廷推广),看着绿油油的秧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不远处,新建的社学里,传来孩童们稚嫩却认真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升龙城内,街市比以往更加热闹。朝廷设立的“官市”货物齐全,价格公道,吸引了周边许多百姓前来交易。几家由大明商人新开的货栈、酒楼,也带来了不同的气息。城内最大的变化,是原陈朝王宫旁,一座崭新的“交趾巡抚衙门”已经落成,气派庄严,每日里官吏进进出出,处理着各项政务。
刘链坐镇于此,统筹全局。各项改流政策正在稳步推进:清丈田亩、编户入籍、兴修水利道路、推广农技、设立社学县学、开采矿藏、整顿治安……千头万绪,忙碌异常,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朱?在完成对安南大山附近主要反抗势力的清剿后,已于二月底奉旨北返,回太原藩邸。临行前,他将一副亲手绘制的安南山川地形图送给沐英,上面详细标注了各处要隘、土司旧寨、资源分布,堪称无价之宝。
四月,帝国大学医学院周济民、顾清源主持的“热带疾病防治所”在升龙正式挂牌,开始收治病人,并培训本地医徒。同时,由工部科学司指导的“交趾矿产勘探队”也传出好消息,在义安府发现了一处储量可观的铜矿。
五月,第一批经过考核的安南籍吏员,被补充到各府县衙门。第一批安南士子,也被选拔出来,准备送往应天帝国大学学习。
改土归流,设省安民,这场深刻改变南疆面貌的宏大工程,在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踏上了艰巨的实施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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