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的浪潮并未持续太久。当狗娃被紧急抬往后方医营,那摊刺目的鲜血被浑浊的泥水逐渐稀释、掩盖后,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气氛,如同河面上弥漫不散的湿冷雾气,笼罩了整个老龙口工地。
口号可以振奋人心,却无法驱散潜藏在泥泞之下的致命威胁。每一锹泥土的翻起,每一块石头的撬动,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民夫和兵卒们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神经质,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泥土,仿佛那里面随时会再次弹出一根索命的尖桩。
效率,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秦战站在那片刚刚发生过惨剧的基槽边缘,泥水没过他的靴筒,冰凉的寒意顺着皮革缝隙往里钻。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理解这种恐惧,这是对未知危险最本能的反应。光靠鼓劲和追凶的誓言,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暗处的冷箭。
“大人,”百里秀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士气可用,但……隐患不除,工程难以为继。是否先暂停基槽挖掘,全面排查?”
“不能停。”秦战斩钉截铁地摇头,目光扫过那些眼神惊惶的民夫,“一停,这口气就泄了,再想鼓起来,难如登天。而且,正中了那帮杂种的下怀!”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伸手在狗娃受伤位置的泥水里摸索着。泥浆冰冷粘稠,带着河底特有的腥气和一些腐烂水草的滑腻感。他的手指仔细感受着泥土的质地,分辨着可能存在的异常。
“你们看这里。”秦战抓起一把泥,指向刚才拔出尖桩后留下的那个小洞周围,“泥土的颜色、硬度,和旁边有点细微差别。这尖桩,是被人后来埋进去的,埋得不算深,但位置刁钻,正好在发力下铲时最容易触发的地方。”
黑伯也凑了过来,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拿着那根染血的尖桩,仔细端详着顶端的削砍痕迹和桩身的材质。“妈的,是上好的柘木,硬得很!这削桩子的手法,又快又狠,不是生手能干出来的。还有这机关……”他比划着,“利用压弯的弹性树枝反弹,简单,但阴毒!”
“所以,这不是什么狗屁河神,是人,而且是懂行的人干的。”秦战站起身,在旁边的河水里涮了涮手上的泥污,水流刺骨,“他们想靠这个拖住我们,吓垮我们。”
“那……那怎么办?”二牛挠着头,一脸憋屈,“总不能让大家伙儿拿命去试吧?这河滩这么大,天知道还埋了多少这鬼玩意儿!”
秦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旁堆放物料的地方。那里除了石料、木材,还有几根他之前让黑伯试着打造的、用来加固关键结构的厚壁铁管。铁管长短不一,手臂粗细,表面粗糙,带着锻打的痕迹,一头被暂时用木楔堵住。
他拿起一根约一丈长的铁管,掂了掂分量,很沉,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他走到基槽边,将铁管那未被堵住的一头,猛地插进身旁的泥水里,然后双手握住另一端,用力向下夯砸!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河滩上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们的郡守,不明白他为何跟一根铁管子较劲。
秦战一口气将铁管夯进去大半截,直到感觉下端碰到了坚硬的河床岩石,才停下来。他示意二牛过来:“抓着这头,左右晃晃,感觉一下下面。”
二牛依言抓住铁管露在外面的部分,使劲晃了晃,铁管纹丝不动。“头儿,下面……好像是实心的石头?”
“不是让你晃石头!”秦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让你感觉,在夯下去和晃动的过程中,铁管穿过泥土时,有没有碰到什么‘软中带硬’,或者特别‘空’的地方!”
他夺回铁管,将其拔出来,又换了个位置,再次夯下。这一次,夯到约莫一半深度时,他手臂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阻滞感,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种……富有弹性的阻碍。
“停!”秦战低喝一声,示意周围的人散开些。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加力,感受着那弹性阻碍的极限,然后猛地一压!
“咔吧!”一声轻微的、木质断裂的脆响,从地下隐约传来。
秦战迅速拔出铁管,只见铁管下端,沾着一些新鲜的、被挤压碎裂的木屑!
“找到了!”二牛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
秦战脸上却没有喜色,只有冰冷的了然。他指着那个位置,对围过来的工头和兵卒们说:
“看明白了没有?这不是河神,是他娘的陷阱!对付陷阱,光靠眼睛看,靠手去刨,不行!得靠脑子,靠家伙!”
他举起手中那根沾着泥浆和木屑的铁管,声音提高,传遍四周:
“从现在起,所有需要深挖的地方,先用这个——我叫它‘探水钢管’!给我一寸一寸地往下探!碰到硬石头,是地基,好事!碰到这种有弹性的、或者感觉下面空空的,就是他娘的陷阱!给我标记出来,小心挖开,拆了它!”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
“这钢管,就是咱们的‘眼睛’!能帮咱们看穿这河滩底下埋着的所有鬼蜮伎俩!什么河神发怒?在咱们这‘眼睛’面前,屁都不是!”
笨拙却有效的办法,直观而震撼的演示,瞬间驱散了许多人心头的阴霾。对啊,郡守大人有办法!这铁管子,真的能找出地下的危险!
“都愣着干什么?!”黑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还在发愣的工匠们吼道,“照大人说的做!赶紧多准备一些这样的铁管!长的探深,短的探浅!妈的,跟老子玩阴的,看老子不把你们的屎都捅出来!”
老匠人的粗话此刻听起来格外提气。工匠和民夫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寻找合适的铁管,或者就地开始按照要求加工。
很快,工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咚!咚!”声。民夫们两人一组,一人扶稳钢管,一人用力夯砸,仔细感受着来自地下的反馈。每当钢管碰到异常,就会发出警示,标记位置,然后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或工匠小心翼翼地进行排查、拆除。
效率虽然比不上之前盲目猛干,但却安全了太多。而且,随着一个个陷阱被成功找出、拆除,一种“人定胜天”(或者说,人智胜鬼蜮)的信心,开始在人群中重新建立起来。
秦战没有闲着,他亲自带领一队人,沿着基槽外围,用钢管密集探查。果然,又陆续发现了三处类似的尖桩陷阱,以及几处被掏空、试图制造塌方的危险区域。
“大人,看来对方是处心积虑,不想让我们顺利开工啊。”百里秀看着被集中起来的、拆除下来的陷阱构件,秀眉微蹙。
“不止是不想我们开工,”秦战用脚踢了踢那些削尖的柘木桩,眼神冰冷,“他们是想要人命,想用血来制造恐慌,从根本上瓦解我们的意志。”
他拿起一根木桩,仔细看着尖端,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在木桩靠近顶端的位置,他隐约看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木头本色的纤维。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那点纤维,放在掌心仔细辨认。那是一种……麻绳的纤维?颜色深褐,质地粗糙。
“黑伯,你看这个。”
黑伯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脸色微变:“大人,这……这麻绳纤维,沾过东西!有股子……很淡的腥味,不像是河泥,倒像是……血?而且,这麻绳的搓法,有点特别,像是……军中常用的那种?”
军中?秦战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内部的人?或者是……伪装成内部的人?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扑朔迷离。兽头令牌,新鲜的铁链磨损,军中制式的麻绳纤维,精通机关陷阱的对手……
“荆云有消息吗?”秦战低声问百里秀。
百里秀轻轻摇头:“尚未回来。不过,以他的本事,既然有了那令牌和麻绳的线索,应该快了。”
秦战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焦躁。他知道,追查需要时间,而工程,不能等。
他转身,看向那些正在小心翼翼使用“探水钢管”的民夫们。虽然速度慢了些,但秩序已然恢复,那种盲目的恐惧被一种更加谨慎、却也更坚定的探索精神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河风带着水腥和泥土的气息灌入肺腑,冰冷而真实。
“告诉他们,”他对二牛吩咐道,“今天所有参与探查、拆除陷阱的人,工分加倍!晚上加餐,有肉!”
二牛眼睛一亮,大声应道:“好嘞!兄弟们!郡守大人说了,今天干活卖力的,工分加倍!晚上吃肉!”
“嗷呜!”
“郡守大人英明!”
短暂的沉寂后,工地爆发出一阵真正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喜悦的欢呼。肉食的诱惑,加上实实在在的安全保障和奖励,瞬间将剩余的恐惧冲得七零八落。
秦战看着重新焕发出活力的工地,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点不起眼的麻绳纤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河神”?不过如此。
现在,该把藏在“河神”背后的,那只真正黑手,揪出来了。
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渭水滚滚的波涛,望向了更遥远的、隐藏在迷雾深处的某个方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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