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老龙口工地上却并未沉寂。火把和灯笼连成一片跳跃的光带,映照着河滩上忙碌的身影和那此起彼伏、如同战鼓般的“咚咚”探管声。秦战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恐惧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带着狠劲的、与暗处敌人较量的沉默劳作。
然而,秦战深知,暴力拆除陷阱和军事化管理,只能治标。那如同河底淤泥般沉积在人们心底的恐惧,那些关于“河神发怒”、“动土招灾”的流言,若不能从根子上铲除,迟早还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发酵、爆发,成为瓦解士气的毒药。
荆云去盯皮货行了,百里秀去探陈府了,黑伯坐镇工地。而他,秦战,要去做另一件或许更为重要的事——攻心。
第二天,天色刚亮,一层薄霜覆盖在枯草和帐篷顶上,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秦战没有去老龙口,而是出现在了栎阳城内最大的空场——昔日的市集,如今被临时改造成“格物堂”露天宣讲地的地方。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郡守大人要在市集公开讲课,据说要亲自解释老龙口发生的“怪事”!好奇、疑虑、以及残留的恐惧,驱使着无数民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偌大的市集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人群聚集特有的体味、呵出的白气,以及一种躁动不安的期待。
秦战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不算高的木台上,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短衣,寸头在晨光下格外醒目。他没有带护卫,身边只放着几个用麻布盖着的、形状古怪的物件。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看到了熟悉的田老三,看到了许多从工地上轮换下来的、脸上还带着疲惫和惊魂未定的民夫,也看到了更多纯粹被“河神”二字吸引来的普通百姓,以及……一些穿着体面、眼神中带着审视甚至不屑的士人打扮者,想必其中不乏陈老夫子的门生故旧。
“栎阳的父老乡亲们!”秦战开口,声音洪亮,不需要刻意呼喊,就清晰地传遍了广场,“我知道,这几天,老龙口不太平。先是挖出了戴着铁链的白骨,接着又有人被地下的尖桩所伤,流了血。”
他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将最敏感、最令人恐惧的事情摊开来说。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很多人害怕了。”秦战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人说,是河神发怒了,不让咱们动工。有人说,那是被惊扰的冤魂,要找替死鬼。”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掠过,看到的是大部分人的深以为然和恐惧。
“那么今天,我,秦战,就在这里,用咱们栎阳‘格物堂’的道理,给大家看看,这所谓的‘河神之怒’,‘冤魂索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他猛地掀开第一个麻布罩子。下面露出的,不是什么神奇法器,而是一根长长的、结实的竹竿,竹竿一头用麻绳绑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另一头则空着。
“诸位都见过撬石头吧?”秦战拿起竹竿,将空着的那头搭在木台边缘,另一头挂着石头的地方则悬空,“一个老汉,力气不大,但给他一根结实的木棍,找准支点,就能撬动他原本搬不动的大石头。这是为啥?”
他示意一个看起来机灵的半大孩子上来,让他用手轻轻压住竹竿空着的那头。那孩子稍一用力,另一头沉重的大石头就被轻易地抬了起来!
“看,他没用什么神仙力气,只是用了‘杠杆’的道理!”秦战大声道,“这就是‘格物’!弄清楚东西为啥会这样!明白了这个理,普通人也能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台下响起一阵惊奇的嗡嗡声。这道理简单直观,许多干过力气活的人都若有所思。
接着,秦战掀开第二个罩子,露出一个简陋的、带有几个滑轮的木架子和一根粗绳。
“咱们打水,用轱辘,省力吧?为啥省力?也是这个理!”他演示着滑轮组,用很小的力气就通过绳子拉起了远比杠杆那头更重的石块,“把这些小轱辘组合起来,就能省更多的力气!将来,咱们工坊里,就要用比这个大好几十倍、几百倍的‘轱辘’,去拉风箱,去打铁!靠的不是蛮力,是这‘格物’之理!”
演示越来越复杂,道理却越来越清晰。台下民众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和好奇,渐渐变成了惊奇和探究。
然后,秦战走到了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装置前。那是一个简陋的、用丝绸和一根玻璃棒(来自与齐商交易所得,极其珍贵)做成的东西。
“有人说,打雷下雨,是雷公电母在天上敲鼓甩鞭子。”秦战拿起那根玻璃棒,用一块干燥的丝绸快速摩擦起来,“今天,我就让大家看看,‘雷公电母’的那点本事,到底是个啥!”
他摩擦了十几下,然后将被摩擦过的玻璃棒,缓缓靠近木台上事先准备好的一小堆极其轻微的、被撕得碎碎的草纸屑。
奇迹发生了!
那些轻飘飘的草纸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吸引着,纷纷扬扬地跳了起来,粘附在玻璃棒上!
“哇!”
“老天爷!”
“这……这是仙法吗?”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景象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就连那些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士人,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不是仙法!”秦战声音朗朗,压住嘈杂,“这就是‘电’!天上打雷闪电,也是这‘电’在作怪,只不过规模大了千万倍!是云和云之间,像我这丝绸摩擦玻璃棒一样,互相摩擦,积累了大量‘电’,然后猛地释放出来,就成了雷和闪!跟什么雷公电母,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他用最粗暴、最直观的方式,将古人敬畏无比的自然现象,拉下了神坛!
“还有那白骨!”秦战趁热打铁,指向老龙口方向,“铁链锈了,骨头白了,说明在水里泡了很久!至于为啥正好在那儿?我告诉你们,那地方水流最急,河底暗流能把东西冲过去卡住!至于为啥脖子上有铁链?那更说明是人干的!是冤案,是谋杀!等着咱们去查清楚,还他一个公道!而不是什么狗屁河神显灵!”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些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士人方向,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现在,你们告诉我!是跪在地上,求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神仙鬼怪有用?还是相信咱们这能撬动石头、能吸引纸屑、能弄清楚打雷下雨的‘格物’之理有用?!”
“是等着不知道啥时候会降下来的‘天罚’有用?还是相信咱们自己手里的家伙,相信咱们自己的脑子,去把害人的陷阱拆了,把搞鬼的人揪出来,把这‘笼头’建成,让咱们栎阳再也不怕旱、不怕涝、有力气打更多的粮食、造更好的刀剑有用?!”
“回答我!”
广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突然,站在前排的田老三,猛地举起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信格物!”
“建笼头!”
“揪出王八蛋!”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
“信格物!”
“建笼头!”
“揪出王八蛋!”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成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民众脸上残留的恐惧被一种狂热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和信念所取代!他们看着台上那根能吸引纸屑的玻璃棒,看着那省力的杠杆滑轮,第一次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力量,似乎……也可以被理解,甚至被利用!
那几个士人打扮者,在汹涌的民意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面红耳赤,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头也不敢回。
秦战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坚定的光芒,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场“格物”对“妖氛”的战争,他赢了第一阵。
然而,就在这万众一心、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名穿着普通民夫衣服、但眼神精悍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挤到木台边,对着秦战急速低语了几句。
那是荆云派回来的人。
秦战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对着台下依旧激动的人群挥了挥手,大声道:“道理讲完了!都散了吧!该去工地的去工地,该回家干活的干活!记住今天看到的,记住咱们‘格物堂’的道理!”
人群带着满腔的兴奋和议论,开始缓缓散去。
秦战跳下木台,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冷峻。他对着前来报信的汉子低声问:
“确认了?皮货行后院?”
“确认了,大人。”汉子声音压得极低,“荆云大人让小的回报,昨夜子时,有黑影潜入,动了废弃料堆。看身形手法,与之前推断布置陷阱者,极为相似!荆云大人已带人布控,只等……只等您下令收网!”
秦战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目光冰冷。
“告诉荆云,盯紧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森然:
“我要看看,这条藏在皮货行里的‘毒蛇’,背后,还连着谁!”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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