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陷落、长春投降的冲击波尚未平息，沈阳曾经作为东北政治、经济、军事中心的繁华都市，如今已沦为一座被东北野战军百万大军铁壁合围、水泄不通的孤岛。通往关内的陆路早已被切断，空中航线在共军日益密集的高射炮火下也变得岌岌可危，补给几乎断绝，城内粮价飞涨，人心惶惶，秩序濒临崩溃。
东北“剿总”司令部大楼内，将官们面色灰败，行色匆匆，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慌和茫然。卫立煌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帘紧闭，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着铺满战报和电文的宽大办公桌。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往日里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近乎麻木的绝望。桌上，散乱地堆放着来自南京的一道道措辞严厉、却空洞无物的电令——“固守待援”、“死守沈阳”、“与城共存亡”…… 这些命令，在如今看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副官进来通报：“总司令，楚司令官云飞紧急求见。”
卫立煌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楚云飞一身笔挺的将官呢大衣沾染着风尘，但步伐依旧沉稳，他走进办公室，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总司令！”
“云飞，你来了。”卫立煌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塔山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几乎是例行公事的问话，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塔山前线已转入守势，敌我暂时对峙。但这不是关键，总司令。”楚云飞没有坐，而是直接走到办公桌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脸颓丧的卫立煌，语气低沉而急促，“云飞冒死前来，是要向总司令进最后一句忠言！”
卫立煌抬起眼皮，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忠言？现在……还有什么忠言可言？”
“有！”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提高，“总司令！沈阳已是死地！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军心涣散，民心尽失！林百万大军合围之势已成，攻城只在旦夕之间！若再困守孤城，无异于坐以待毙，将这沈阳城内几十万将士和百万百姓，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这不仅是军事上的自杀，更是对党国、对民族极大的不负责任！”
卫立煌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嘴角抽搐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楚云飞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直刺卫立煌动摇的内心：“为今之计，只有一条生路！趁目前共军合围尚未至最紧密，我军尚有部分精锐可用，应立即果断组织突围！集中所有能机动的兵力，装甲车辆开路，向营口方向猛烈突击！只要突破外围封锁，抵达营口港，就能利用海军舰艇，将部队主力撤往华北！如此，虽失沈阳，然可保我东北国军之骨干，为党国保存最后一丝元气，以图将来！若迟疑不决，等共军完成总攻准备，则万事皆休，悔之晚矣！”
这是楚云飞深思熟虑后，认为唯一可能挽救部分部队的战略。营口是距离沈阳最近的出海口，也是目前理论上唯一可能的生路。虽然突围之路必然充满艰险，但总好过在城里被瓮中捉鳖。
卫立煌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犹豫所取代。他颓然靠向椅背，声音充满了无力感：“突围？谈何容易……委座三令五申，必须固守沈阳……没有他的命令，擅自弃城，那是杀头的罪过啊……再说，廖耀湘兵团（西进兵团）新败，部队士气……唉，如何能突得出去？”
“总司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诚存亡危急之秋，岂能再拘泥于纸上谈兵？蒋介石远在南京，他哪里知道前线的实情？他只知道他的面子！可这是我们几十万弟兄的命啊！廖兵团新败，正需背水一战之勇气！只要计划周密，动作迅猛，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即便突围不成，我辈军人战死沙场，也强过在城里饿死、困死、或者……投降！”
“投降”二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响。卫立煌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字眼。
“不……不可能……绝不能投降……”他喃喃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逃避现实。
“那就只有突围！”楚云飞斩钉截铁，“总司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您速下决心！云飞愿亲率本部精锐，为全军前锋，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楚云飞的请战，慷慨激昂，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他深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他能为这支队伍、为这座城池所做的最后努力。
然而，卫立煌的犹豫，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他看了看桌上蒋介石那份“与沈阳共存亡”的电令，又想了想南京方面错综复杂的政治倾轧和自己可能承担的责任，最终，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决断之火，再次熄灭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细若游丝：
“云飞……你的忠心……我知道了。可是……没有委座的命令……我……我不能……再等等看吧……或许……国际形势会有变化……或许……傅作义能从华北来援……”
又是这套自欺欺人的幻想！楚云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上司，如今已被恐惧和犹豫彻底压垮，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愤怒。他知道，最后的劝谏，失败了。沈阳几十万大军的命运，已经注定。
“总司令……”楚云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他知道再说无益，只能做最后的打算，“既然您意已决，云飞……遵命。我部将加紧城防，准备……与城偕亡。告辞。”
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开了死气沉沉的司令部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沉重而孤独。
走出大楼，他抬头望向沈阳灰暗的天空，雪花开始零星飘落。
“小陈，卫立煌……已经垮了。突围之路，已绝。通知我们的人，执行……最后一套方案吧。沈阳，没救了。”
“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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