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大门之后，并非想象中的另一间石室或通道，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那黑暗浓郁得化不开，连墙壁上夜明珠的光芒在触及门扉的瞬间，都似乎被吞噬殆尽，只留下门外一圈模糊的光晕。
门内，是绝对的静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牛凤和吴昊站在门口，望着那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这最后一关，名为“问心”，听起来比之前的“问智”和“试武”更加玄乎，也更加难以捉摸。
“进去吧。”领路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此关，无人可助，唯有自渡。”
两人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并肩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双脚踏入的瞬间，身后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重的闭合声，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音。
他们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绝对虚无的空间，上下左右皆是虚空，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任何方向。
然而，这种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点柔和的光芒，自虚无中亮起，迅速扩大，仿佛一颗星辰在眼前诞生、膨胀。
光芒并不刺眼，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圆形的平台轮廓。
牛凤和吴昊发现自己正站在这平台之上，而平台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边框雕刻着繁复玄奥花纹的古镜。
镜面并非寻常的青铜或水银，而是一种流动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看不清具体的倒影，只有一片朦胧的光。
这，想必就是“问心之镜”了。
就在两人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流动的光晕骤然变得剧烈，仿佛沸腾的开水，散发出强大的、直透灵魂的吸力！
牛凤和吴昊只觉得心神一阵剧烈的恍惚，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下一刻，他们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平台之上，而是坠入了各自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脆弱的幻境之中。
吴昊之镜：
吴昊发现自己站在神箭宗恢宏的演武场上。
阳光炽烈，旌旗招展，台下是无数宗门弟子、长老，甚至还有江湖各大门派的代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敬畏与崇拜。
高台之上，宗主铁当兴满面笑容，亲手将代表宗主之位的令牌与那柄传说中流光溢彩的射日神弓，递到他的手中。他身披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宗主袍服，接过神弓，只觉得一股磅礴无比的力量涌入体内，仿佛举手投足间，便可山崩地裂。
他看到了台下角落里的牛凤，牛凤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向他拱手祝贺。
而他的爷爷吴惊雷，更是老怀大慰，激动得热泪盈眶，喃喃道：“昊儿，你做到了！你终于光大了我吴氏门楣！我吴家，终于出了一位神箭宗宗主！”
无尽的权力、至高的荣耀、家族的期许、力量的充盈……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吴昊的心神。
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与自豪，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景象！
超越爷爷，成为宗门最耀眼的存在！
然而，在这极致的辉煌与满足之下，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疑虑，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为了这一切，他付出了什么？
他似乎看到自己为了争夺功劳，在任务中排挤同门；
似乎看到自己为了讨好爷爷，对牛凤多次恶语相向；似乎看到自己为了获得力量，在夜深人静时修炼着某些并非神箭宗正统的、带着阴邪气息的功法……
镜中的荣耀景象开始微微晃动，那递到他手中的射日神弓，触手一片冰凉，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
台下那些崇拜的目光，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有些……空洞。
“这……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吗？”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迷茫与挣扎，“以舍弃本心、背离同门为代价换来的荣耀，真的能让我心安吗？”
幻境开始崩塌，那极致的荣耀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虚与自我拷问。
牛凤之镜：
与吴昊那辉煌的幻境不同，牛凤坠入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与黑暗。
他发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边塞，但眼前的平安村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人间炼狱！
冲天的火光吞噬着熟悉的屋舍，村民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李三叔浑身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柴刀，怒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鲜卑骑兵的铁蹄践踏着家园，狂笑着挥舞屠刀。
“小凤儿……救……救我们……”一个微弱的、熟悉的声音在火海中哭泣，是彩盈姐姐的声音！
他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焰即将吞噬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场景猛地切换。他仿佛置身于一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宫殿深处。
一个容貌绝美、眉宇间带着无尽哀愁与期盼的宫装女子，伸出苍白的手，向他呼唤：“凤儿……我的孩子……到娘这里来……”
但下一秒，无数戴着骷髅面具的黑煞门杀手，以及面目模糊、却散发着官威的宫廷侍卫，如同潮水般从阴影中涌出，刀剑的寒光瞬间淹没了那道柔弱的身影。
那期盼的呼唤化作了绝望的悲鸣。
“不——！”牛凤在心中嘶吼。
画面再转，他看到了爷爷牛天扬为了掩护他，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眼神却依旧慈爱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说：“快走……”
边塞乡亲的惨死、生母虚幻的呼唤与湮灭、爷爷倒下的身影……这些他内心深处最恐惧失去、最渴望守护的人和事，以最残酷的方式在他眼前上演、破碎。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以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狂暴的巨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
毁灭吧！
既然守护不住，那就毁灭一切！
用力量，用杀戮，将所有敌人，所有阻碍，统统碾碎！
一股暴戾、嗜血的黑暗情绪，如同毒藤般从他心底疯狂滋生，试图占据他的心神。
他仿佛看到自己手持染血的长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无数敌人的尸体，眼神冰冷，再无一丝温情。
就在那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的瞬间，一道微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在他混乱的心神中亮起。
那是阿依玛在篝火旁，郑重立下“金刀之诺”时，那双坚定而真诚的眼睛。
那是刘彩盈离别时，将平安结塞入他手中，含泪嘱咐“一定要来南方找我”时的期盼。
那是牛天扬在油灯下，耐心为他讲解武功要领时，眼中深藏的慈爱与期许。
那是宗主铁当兴将皇陵地图交给他时，那份沉重的托付与信任。
甚至，是吴昊放下骄傲，前来道歉道谢时，那复杂却真诚的眼神。
这些温暖的、真实的、需要他去守护和回应的画面，如同坚固的礁石，顽强地抵挡着黑暗浪潮的冲击。
“不……”牛凤在心灵深处发出挣扎的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决绝，“毁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仇恨……会蒙蔽双眼。我要的，不是杀戮……是守护！是让这些惨剧不再发生！是找到娘亲，是让爷爷安心，是让彩盈姐、阿依玛，让所有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安喜乐！”
他的眼神在幻境的煎熬中，从痛苦、愤怒，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那试图侵蚀他的黑暗情绪，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
“轰——！”
仿佛琉璃破碎，所有的幻象——血火、悲鸣、宫阙、黑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凤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那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平台上，眼前的问心镜光晕平复，恢复了之前朦胧流动的状态。
他浑身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更加坚定，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淬炼，去除了杂质，只留下最本真的核心。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吴昊。
只见吴昊依旧双目紧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激动狂喜，时而挣扎痛苦，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深陷在自己的心魔拷问之中，未能挣脱。
牛凤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同时平复着自己激荡的心绪。
他知道，这最后一关，只能靠吴昊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吴昊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看向牛凤，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释然的笑容：“好厉害的镜子……差点，就迷失在里面了。”
牛凤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就在这时，平台前方的虚空再次波动，那道熟悉的、穿着灰袍的老者身影，缓缓凝聚显现。他看着两人，尤其是目光在牛凤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窥见本心，坚守本心。恭喜二位，通过第三关，‘问心’。”老者微微躬身，“阁主，已在静室等候。请随我来。”
随着老者的话语，周围的黑暗如同幕布般向两侧退去，露出了一条通往深处的、灯火通明的雅致廊道。
牛凤和吴昊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与新的期待。
三重考验，终于全部通过。天机阁主，这位传说中能洞悉天机的神秘人物，终于要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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