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凤盘膝坐在阴影里,缓缓收功,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
体内那股属于内卫总管的阴寒掌力已被驱散大半,但经脉的损伤远未复原,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土地,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水磨工夫才能重新孕育生机。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簇自地下洞穴逃生后便一直燃烧的、冰冷的火焰,却愈发沉静而坚定。
他站起身,动作间仍能感到肺腑传来的隐隐抽痛,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床铺边。
牛天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
刘彩盈刚为他擦拭过脸颊,此刻正小心地调整着枕头的角度,让老人能躺得更舒适些。
牛天扬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死灰,呼吸也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但背心那个漆黑的掌印依旧触目惊心,象征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毒内力仍未根除。
他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仿佛灵魂被困在了一场无尽的噩梦里。
马凤默默注视着爷爷沉睡的面容,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朝堂上的风波,兄弟的联盟,都只是手段,是过程。
他真正的目标,从未改变——治好爷爷,扳倒刘氏,理清自己的身世,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要达成这些目标,他需要力量,无可置疑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下那个隐藏的暗格。
那里,静静躺着从皇陵深处带出的射日神弓。
弓身古朴沉重,暗金流转,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
然而,神弓无箭,如同宝剑无锋,空有其形,难展其威。
“必须找到能配得上它的箭。”马凤在心中再次确认。
这不仅是为了多一件克敌制胜的利器,更是为了能完全发挥出神弓的潜力,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他转过身,看向正在收拾药碗的刘彩盈,声音平静地开口:“彩盈,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京城似乎隐居着一位铸箭的大师?”
刘彩盈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嗯,是听我爹提起过。说是在南城铁匠胡同深处,有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子,姓欧,人都叫他‘欧瘸子’或者‘欧疯子’。据说他祖上就是专为皇家和军中大将铸造箭失的匠户,手艺是家传的绝学,但他性子孤拐,不慕权贵,早些年得罪了上官,便被革了籍,如今只在胡同深处开了个小铺面,等闲不接活,就算接,也要看心情,索价极高,而且规矩古怪。”
“欧疯子……”马凤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若有所思。不慕权贵,手艺绝学,规矩古怪……这些特征,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对路。真正有本事的人,总有些怪癖。
“他能铸出配得上射日神弓的箭吗?”马凤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刘彩盈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射日神弓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谁也没见过。欧老头的手艺到底有多高,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人说得清。而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爹说那人很难打交道,咱们现在的情况……去见他,会不会有风险?”
马凤自然知道风险。
他们如今是潜藏在暗处的“死人”,任何不必要的暴露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但他更知道,有些风险,必须去冒。
“无妨。我们小心些便是。”他做出了决定,“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去会一会这位欧大师。”
是夜,月隐星稀,寒风料峭。
马凤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布衣,用一块旧头巾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他的伤势未愈,无法动用轻功,只能依靠步行走。
刘彩盈同样做了乔装,扮作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女,跟在他身侧,手中提着一个看似装着杂物的篮子,里面却藏着用厚布严密包裹的射日神弓。
两人避开巡夜的兵丁和打更人,专挑阴暗僻静的小巷穿行。
南城铁匠胡同,名副其实,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煤炭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即使在夜晚,也能听到一些铺子里传来的隐约的敲打声。
按照刘顺平提供的模糊地址,他们在一堆杂乱无章的铺面中,找到了那个连招牌都没有、只在门楣上刻着一个几乎被风雨磨平的箭失标记的小铺子。
铺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仿佛早已废弃。
马凤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叩击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了许久,就在马凤以为里面无人的时候,门内才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打烊了!不接活!”
“欧大师,晚辈慕名而来,有一物,想请大师品鉴。”马凤隔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恭敬。
“品鉴?品鉴个屁!”里面的声音更加暴躁,“老子没空!滚蛋!”
刘彩盈在一旁听得有些气恼,忍不住想开口,却被马凤用眼神制止。
马凤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大师不愿品鉴之物,或许与‘射日’有关。”
门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胡同里隐约的敲打声和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只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着门外这两个遮住面容的年轻人。
“你们……刚才说什么?”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凤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掀开了刘彩盈篮子上的厚布一角,露出了里面那古朴沉重、暗金流转的弓身一角。
尽管只有一角,尽管在昏暗的夜色下,那独特的材质、那蕴含着古老力量的轮廓,依旧让门后的呼吸骤然粗重了起来。
“哐当!”
木门被猛地完全拉开!
一个身材干瘦、头发胡须皆已花白、满脸皱纹、左腿有些微跛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沾满油污和铁屑的旧袍子,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盯住了篮子中的射日神弓,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又像是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迹。
他伸出颤抖的、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似乎想去触摸,却又不敢,只是喃喃道:“是它……真的是它……先祖笔记中描绘的……射日神弓……”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马凤,之前的暴躁和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和审视:“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机缘巧合。”马凤避重就轻,将厚布重新盖好,“晚辈此来,是想请大师,为此弓,配箭。”
欧冶子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他看了看马凤,又看了看刘彩盈,尤其是注意到马凤虽然极力掩饰,但行动间仍能看出的些许滞涩和脸色不正常的苍白。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铺子内狭小而杂乱,四处堆放着各种金属材料、半成品的箭杆箭头、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和火炭味。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小火炉,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和暖意。
欧冶子关好门,甚至从里面插上插销,这才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篮子上:“弓,可否让老夫……仔细一观?”
马凤略微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刘彩盈小心地将篮子放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桌上,掀开了厚布。
射日神弓完全显露出来,在炉火的映照下,暗金色的弓身仿佛流淌着液态的光芒,那股苍茫、古老而又强大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欧冶子扑到桌前,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他伸出那双布满沧桑的手,极其轻柔、极其小心地抚摸着弓身,指尖划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纹路,嘴唇翕动着,发出无人能懂的、激动难言的音节。
他看了许久,摸了许久,才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先祖……先祖在上!不肖子孙欧冶,终于……终于得见神弓真容!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哭了一阵,又猛地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严肃,看向马凤:“小子,你既然能得此神弓认可,必非常人。你要老夫铸箭,可知要为此弓铸箭,需要何物?”
“请大师明示。”马凤恭敬道。
“寻常镔铁,在此弓面前,如同朽木!”欧冶子语气激动,“需得以北海寒铁为骨,西山焱铜为锋,佐以星辰金粉熔炼,再引地心之火淬炼,方有可能承受神弓之力,不至于离弦即碎!而且,铸造之法,乃我欧家不传之秘,需耗时七七四十九日,日夜不停,心神耗尽!”
他盯着马凤:“材料,世间难寻。时间,更是漫长。你,可能等?又可能,信得过老夫?”
马凤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材料,晚辈会尽力去寻。时间,晚辈可以等。至于信任……”
他顿了顿,缓缓道:“神弓择主,或许,它也一直在等待能为其续上锋芒的匠人。”
这句话,仿佛说到了欧冶子的心坎里。他怔怔地看着马凤,又看看桌上的神弓,最终,重重地一拍大腿!
“好!就冲你这句话!这箭,老夫铸了!”
他眼中燃烧着工匠独有的、见到绝世珍材时的那种狂热光芒:“材料清单,老夫稍后写给你。找不到,一切休提。若能找齐……老夫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射日神箭,重现人间!”
希望之光,在这间杂乱破旧的铺子里,悄然点亮。
然而,无论是马凤还是欧冶子都未曾察觉,在铁匠胡同远处的阴影里,一双属于黑煞门探子的阴冷眼睛,正若有所思地记录下了今夜这不寻常的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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