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那“锣鼓喧天”式的守护，虽然吵得凌一凡脑仁疼，但那份毫无心机的真挚，像一块粗糙却厚实的毛毯，在他坠入冰冷虚无时，意外地提供了一点笨拙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完全失温。然而，这种守护终究治标不治本，甚至某种程度上加剧了他的精神消耗，因为他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应对这份过于“热烈”的关怀。
就在凌一凡快要被王大锤的“禅意花园模拟器”（结果变成了比比谁种的花更丑的竞技游戏）逼疯之际，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关注”，开始以一种更安静、更微妙的方式，萦绕在他周围。
这关注的来源，是苏小婉。
自从“马路天使”风波被冷月以雷霆手段强行平息后，苏小婉那边的态度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转变。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记者刨根问底的锐利锋芒，时不时就来敲打试探凌一凡。她的微信不再有看似随意的“关心”和“好奇”，甚至连在公司偶遇，她也只是点头示意，便匆匆走过，不再试图搭话。
这种“冷淡”，起初让凌一凡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放弃了调查，或者也被“深蓝协议”影响了记忆。
但很快，他那被“绝对静默”状态磨练得愈发敏锐的（或者说，因为屏蔽了大部分干扰而被迫专注于少数信号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他发现自己“偶遇”苏小婉的频率，似乎有点高。
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他家附近。当他偶尔不得不下楼倒垃圾或者补充存货（王大锤的垃圾食品消耗速度惊人）时，总会在小区门口、便利店、或是回家的巷口，“恰好”碰到苏小婉。
有时她是拿着相机似乎在拍街景，有时是拎着刚买的咖啡“路过”，有时则只是低头看着手机站在路边。
每一次相遇，都短暂而平淡。苏小婉通常只是抬眼看到他，微微点头，或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邻居间的客气微笑，并不多言，更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思。
但凌一凡却能感觉到，在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交汇的瞬间，苏小婉的视线会在他身上极其短暂地多停留零点几秒，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捕捉着他的气色、神态、举止的细微变化。
那不是记者猎取新闻的眼神，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的状态，确认他是否安好。
更让他心生异样的是，某次他下楼扔垃圾时，正好看到两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手机在小区绿化带附近东张西望，窃窃私语，似乎还在对比着手机上的图片（他惊恐地怀疑是不是“马路天使”事件的残留信息）。
没等他紧张地思考该如何避开，就见苏小婉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主动上前和那两个年轻人搭话。他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苏小婉拿出记者证晃了晃（语气似乎很客气），然后指着小区另一个方向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两个年轻人就道着谢，朝着她指的方向离开了。
苏小婉则若无其事地继续“拍她的街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凌一凡站在垃圾桶旁，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在……引开他们？ 是在防止有人接近他所在的区域进行“实地调查”？
这个猜想，在之后几天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他发现，每当他不得不短暂外出时，周围那些可能存在的、隐性的“关注点”（比如过于好奇的邻居、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似乎总会被某种方式自然而然地“化解”或“引开”。有时是苏小婉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搭话，有时则是小区保安“恰好”加强了某些区域的巡逻。
这些细节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正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凌一凡来说，却像黑暗中的微弱萤火，清晰可见。
苏小婉没有再追问任何问题。 她没有再试图挖掘任何秘密。 她甚至不再提任何与“超自然”相关的话题。
她只是沉默地、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用一种极其专业且不惹人反感的方式，观察着他，并在他可能受到外界干扰时，无声地清理掉周围的潜在风险。
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一种未言明的保护。
凌一凡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感激苏小婉没有再步步紧逼。在这种时候，任何直接的试探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冷淡”和“沉默”，反而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
另一方面，这种无声的观察和保护，又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这说明苏小婉根本没有放弃她的怀疑！她只是改变了策略，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耐心蛰伏和外围守护。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放松警惕，或者露出破绽。
而且，她所做的一切，似乎建立在一种“默认”的基础上——默认他与那些事件有关，默认他此刻处于“特殊状态”，需要“特殊关照”。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凌一凡感到压力。他仿佛被裹在了一层柔软却无法挣脱的丝绸里，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他，自己仍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只是这注视暂时收起了爪牙。
一天晚上，凌一凡终于忍不住，给苏小婉发了一条微信，语气尽量随意：【最近好像经常在楼下碰到你？】
苏小婉的回覆很快，也很平淡：【嗯，最近在做一个关于老城区社区生态的图片专题，多跑了跑这边。怎么，打扰到你了？】
滴水不漏。
凌一凡看着屏幕，苦笑一下。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夜色中，小区路灯下空无一人。
但他知道，某种关注或许仍在持续，只是隐藏得更深了。
这种被默默“守护”的感觉，十分奇异。它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仿佛在冰冷的监控之外，还有一道相对温和的屏障。但与此同时，它也时刻提醒着他处境的危险和身份的暴露风险。
王大锤的守护是吵闹的、直接的，像冬日的暖炉，烤得人发烫却也无法忽视。 苏小婉的守护是安静的、间接的，像一件披在肩上的薄衫，轻若无物，却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在这内有无形枷锁、外有双重“守护”的“退休”生活里，凌一凡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加复杂、更加粘稠的网中。
他叹了口气，拉上了窗帘。
至少，今晚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不用担心有莫名其妙的“调查者”摸到楼下来。
这种微不足道的、建立在默契与算计之上的“安全感”，成了他这段艰难时光里，一份沉重却也无法拒绝的礼物。
而他和苏小婉之间那未言明的棋局，也从明面上的攻防，转入了更深的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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