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睡眠，而是精神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强制性昏迷。
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他的意识底层疯狂冲撞：艾琳那冰冷嘲弄的冷笑、黑暗中狂舞的能量触须、冷月炽白光盾与黑暗碰撞的爆响、苏小婉苍白惊惧的脸、以及最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烙印在脑海中的“小虫子”的蔑称……
他在一片冰冷的虚汗中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仿佛刚刚从无尽深渊中挣扎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简洁、低矮，散发着一种 sterile（消毒过的）、非个人化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类似臭氧和金属的味道。身下是坚硬的单人床，铺着白色的、略显粗糙的床单。
这里不是他的出租屋，也不是医院。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依旧酸软无力的肌肉，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他迅速环顾四周——一个极其狭小、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四壁是冰冷的金属板材，只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门的出口。头顶有一盏发出柔和白光的嵌入式灯条，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里像是一个……高级别的安全屋或者禁闭室。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带着冰冷的寒意。
“心语”咨询室……艾琳……逃亡……冷月……
苏小婉！
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另一张同样简洁的单人床上，苏小婉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还在沉睡。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依然承受着不安。但呼吸平稳，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伤势。
凌一凡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还好，她没事。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她的床边，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她。睡梦中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活泼和锐利，显得格外安静和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向下抿着，透露出一丝惊惧残留的痕迹。
看着这样的她，凌一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混杂着愧疚与疼惜的酸胀感。是因为自己，她才被卷入了如此可怕的境地，差点……
就在这时，苏小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没有焦距的，仿佛还沉浸在可怕的梦境里。但很快，当她的视线对上近在咫尺的、凌一凡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时，梦境的迷雾瞬间散去，现实的恐怖记忆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了她的意识！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薄毯，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所充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不是装出来的镇定，而是真正经历过极致恐怖后，生理和心理上的本能反应！
“别怕！别怕！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这里很安全！”凌一凡心中一紧，连忙压低声音，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安抚的语气急促地说道，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地停在了空中，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惊吓到她。
苏小婉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冰冷的金属房间，最终又回到凌一凡脸上。她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担忧，看着他同样苍白疲惫却努力想安慰自己的样子，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完整——是他，一次次在那魔窟里不顾自身安危地打断那个可怕的女人；是他，在最后关头用身体护住她，拉着她亡命奔逃；也是他，此刻在她醒来时，第一个守在身边……
巨大的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冰冷而真实。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暖而踏实的情感，也如同破冰的涓流，悄然涌出，一点点对抗着那彻骨的寒意。
她注意到了他停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的手。
没有犹豫，苏小婉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出自己依旧冰凉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那犹豫不决的手指。
她的触碰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却又异常坚定。
凌一凡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她的手冰凉，指尖还在轻颤，但那细微的力道和传递过来的依赖感，却像一块灼热的炭，瞬间烫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他自己心中不少的冰冷和彷徨。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苏小婉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目光紧紧锁着凌一凡，仿佛他是确认这一切不是噩梦的唯一坐标。
“嗯，逃出来了。”凌一凡反手握紧她冰凉的手指，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用自己的力道传递给她一些确凿无疑的真实感和力量，“冷月带我们来的这里，应该是她的安全点。”
听到“冷月”这个名字，苏小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恐惧、感激、以及更多的困惑交织在一起。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一切，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虚弱：
“那个女人……艾琳……她……她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那些黑色的……鞭子一样的东西……还有那种好像灵魂都要被吸走的感觉……”她的话语有些混乱，身体因为回忆而再次颤抖起来，“那不是幻觉，对不对？那都是……真的？”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记者寻求真相的本能，但更多的是一种迫切需要确认、以便能真正面对这颠覆认知的现实的眼神。
凌一凡迎着她的目光，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再也无法用任何“巧合”或“幻觉”来搪塞了。她亲身经历了那一切，她有权知道部分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选择着措辞：“是真的。她……可能不是普通人。她拥有的那种力量……我……我其实……”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那坑爹的能力以及与之相关的这一切。
就在这时，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了轻微的液压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冷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经换了一身同样黑色的作战服风格的衣物，看起来更加利落冷峻。她手里拿着两瓶成分不明的营养液，目光冰冷地扫过房间里握着手、姿势略显尴尬的两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没看到这略显亲密的场景。
“醒了就好。”她走进来，将营养液递给两人，“补充体力。你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和透支。”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苏小婉身上，语气公事公办：“苏小姐，你经历了一次强度极高的非物理性精神侵蚀和能量掠夺。虽然屏障和及时撤离避免了最坏后果，但残余影响仍需时间平复。你会感到虚弱、恐惧、多梦、注意力难以集中，这都是正常反应。尽量避免深入回忆细节，以免引发精神应激。”
接着，她看向凌一凡，眼神更加锐利：“你的情况更糟。能力严重透支，精神核心临近枯竭，还受到了‘蚀暗’级能量源的直接精神冲击。没有一个月以上的静养和能量补充，很难恢复。期间强行使用能力，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甚至意识消散。”
她的话冰冷而直接，如同医生的诊断书，将两人此刻糟糕的状态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苏小婉听得脸色更加苍白，握着凌一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体那种莫名的空虚感和恐惧感从何而来，也更清晰地认识到凌一凡为了救她，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和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凌一凡则默默接过了营养液，手指因为无力而有些颤抖。冷月的诊断印证了他的感受，身体仿佛被掏空，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迟缓沉重。
冷月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冷声道：“关于艾琳和‘心语’事件，基于保密原则和你们目前的状态，我不能透露更多。你们只需要知道，你们卷入的事件远超普通人的认知范畴，其危险性，你们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她特意看了一眼苏小婉：“尤其是你，苏小姐，作为一名普通公民，知道越多，对你越危险。最好的选择是，尽快忘记这段经历，回归正常生活。”
“忘记？”苏小婉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却更多了一种被轻视的不甘和倔强，“我差点死在那里！你让我怎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她看了一眼凌一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的绿化带、音响、还有那些昏迷的人……都和她有关，对不对？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一凡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灼灼地看向凌一凡，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要让我“忘记”吗？你也要把我排除在外吗？
凌一凡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感到一阵心虚和刺痛。他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
而冷月，则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等待凌一凡自己做出抉择。
冰冷的安全屋内，空气再次变得凝滞。
苏小婉的恐惧、追问、以及那份不容忽视的信任与依赖； 凌一凡的虚弱、愧疚、以及无法再回避的责任； 冷月的冰冷、审视、以及那份置身事外的冷静……
所有的矛盾与情绪，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凌一凡知道，他站在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十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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