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竹苑的黑漆大门隔绝了巷弄里皇甫明残留的怨毒,却隔绝不了京城无处不在的暗流与窥探。皇帝“嘉许”下的“杏林待诏”与“金针待诏”虚衔,如同两道无形的符咒,既带来了一丝表面的认可,也引来了更深的漩涡——官家的监视如影随形,严党的恶意虎视眈眈,皇甫残党的仇恨如同跗骨之蛆。
然而,林玄与秦越人,这两位自河洛尸山血海中闯出的医者,心志早已磨砺得坚逾精钢。深知在这权力倾轧的京城,若要立足,乃至破局,仅靠萧景琰的庇护与自身的武力是远远不够的。医道之根,在于民心;济世之基,在于传承。京城这潭浑水之下,亦有万千挣扎求存的生灵,他们,才是真正能孕育希望与力量的土壤。
在太子萧景琰的默许与暗中安排下,一个低调而坚定的计划开始在隐竹苑内悄然酝酿。
数日后,京城南城,泥鳅巷。
这里是京畿繁华背面最真实的疮痍。低矮破败的窝棚挤挤挨挨,狭窄的巷道终年弥漫着污水、垃圾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衣衫褴褛的贫民如同活在阴影里的蝼蚁,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疾病在这里如同家常便饭,一场小小的风寒,一次不起眼的腹泻,都可能轻易夺走一条本就脆弱的生命。官办的惠民药局形同虚设,昂贵的诊金和药费是横亘在穷人与医者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晌午刚过,泥鳅巷口一处相对宽敞些的空地上,悄然支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没有招牌,没有锣鼓喧天,只有一张旧木桌,几把破凳子。木桌后,坐着一位戴着面纱、眼神清澈灵动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晒干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分装进小纸包。她正是阿芷。在她身旁,站着沉默如山、眼神警惕扫视四周的铁牛。
棚子旁边,停着一辆经过墨离巧妙改装的板车。板车一侧挂着几幅画工略显粗糙、但内容清晰易懂的图——一幅描绘着简单的“八段锦”导引动作分解图,一幅是关于如何用沸水清洁食具、处理污水的防疫常识图,还有一幅是几种常见草药(如鱼腥草、车前草)的辨识图。
这便是济世盟在京城播下的第一粒种子——一个极其简陋、甚至称不上医馆的“义诊点”。
林玄和秦越人并未立刻现身。他们深知自己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官家和严党的视线之下。此刻,阿芷和铁牛,便是他们延伸出去的手与眼。阿芷纯净的亲和力与辨识草药的天赋,铁牛令人安心的守护力量,是这个计划初期最合适的执行者。
起初,泥鳅巷的居民只是远远观望,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疑虑。京城里,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免费看病?免费送药?怕不是骗子或者别有用心。
第一个鼓起勇气走近的,是一个抱着不断咳嗽、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的妇人。她衣衫破旧,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与绝望,看着阿芷,声音沙哑而卑微:“姑……姑娘,真……真不要钱吗?”
阿芷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透过面纱看向妇人怀中的孩子,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温和的关切。她点点头,用轻柔但清晰的声音说:“婶子,把孩子抱近些,我先看看。” 她伸出干净的手指,轻轻搭在孩子滚烫的手腕上,模仿着林玄教她的最基础的切脉姿势,仔细感应着。虽然她远不如林玄秦越人那般精深,但那份源自天赋的敏锐和对草药的熟悉,让她很快判断出这是常见的风寒夹食积。
“孩子受了风寒,脾胃也不大好。”阿芷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取出一包混合好的草药(主要是苏叶、陈皮、山楂等温和疏解之物),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纸包,里面是磨成细粉的少量镇魂花蕊(安神退热),“这包大的,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三次喂他。这小包的粉,每次取指甲盖那么一点,混在药汤里或者温水里喂下,能帮他退热安神。记住,这两天让孩子喝些稀粥,别吃油腻的。”
妇人颤抖着手接过药包,简直不敢相信,眼中瞬间涌出浑浊的泪水,扑通一声就要跪下:“谢谢!谢谢姑娘!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啊!”
铁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沉声道:“不必跪。孩子要紧,快回去煎药吧。”
这真实的一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在泥鳅巷传开。观望的人群开始松动。一个捂着肚子、脸色蜡黄的老汉,一个腿上生疮流脓的汉子,一个总是头晕眼花的妇人……越来越多被病痛折磨却又求医无门的贫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
阿芷尽己所能地辨识着症状,分派着由林玄根据京城常见病和贫民体质预先配好的、药性温和但有效的草药包。遇到她无法判断或情况严重的,她便记下症状和住址,承诺会请“懂医理的先生”稍后来看。铁牛则维持着秩序,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暮色渐临,棚子准备收摊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停在了巷口。林玄和秦越人穿着最普通的布衣,戴着斗笠,如同寻常的行脚医,悄然下车。
他们直接走向阿芷记录下的几个重病患家中。在一间散发着霉味、家徒四壁的窝棚里,林玄看到了一位咳喘得直不起腰、痰中带着血丝的老妇。他没有嫌弃污秽,俯身为其切脉,又以灵觉感知其体内混乱的气机。
“阿婆,您这是陈年肺疾,又感了风寒,气阴两虚。”林玄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光吃药还不够,我教您一个简单的法子,每天清晨和黄昏,找个空气好些的地方,像我这样……”他站起身,演示了一个简化版的“六字诀”吐纳法中的“呬”字诀,动作舒缓,配合呼吸,“慢慢吸气,再缓缓用口呼气,发出‘呬——’的声音,想着把肺里的浊气都呼出去。每天做几次,能舒服些。”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跟着林玄的动作,笨拙地模仿着。
在另一户,秦越人面对的是一个高烧昏迷、抽搐不止的幼童。孩子的父母已经绝望。秦越人迅速检查,判断是急惊风(高热惊厥)。他眼神一凝,出手如电,三根金针瞬间刺入孩子的人中、合谷、太冲三穴,手法精准迅捷,带着一股镇惊安神的柔和气劲。孩子的抽搐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孩子的父母看得目瞪口呆,如同见了神迹。秦越人留下药方和详细的煎服说明,并严肃叮嘱了高热时的应急处理办法。
他们没有宣扬自己的“待诏”身份,没有展露任何超凡的手段(除了秦越人必要的急救),只是以一个普通医者的姿态,望闻问切,开方施药,传授最实用、最容易掌握的导引吐纳方法和防疫知识。那份发自内心的悲悯与专注,那份毫无架子的真诚,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这些饱受苦难、早已麻木的心灵。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泥鳅巷乃至邻近的贫民区悄然传开。人们不再称他们为“神医”,而是带着朴素的感激,唤那简陋的棚子为“草药姑娘的摊子”,称那偶尔出现的、气质不凡的两位布衣医者为“好心的大夫”。
几天后,一个穿着半旧儒衫、面容憔悴的年轻人,在义诊点附近徘徊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阿芷面前,深深一揖:“姑娘……在下赵小川,曾是城西‘保和堂’的学徒……因……因不愿昧着良心以次充好、抬高药价,被东家赶了出来……听闻姑娘与那两位先生在此义诊,传播仁术,不知……不知可否收留在下,打打下手?在下粗通药理,认得些字,愿尽绵薄之力,不求报酬,但求……但求能学些真正的济世之道!” 他眼中闪烁着压抑许久的光,那是理想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
阿芷看向旁边看似在检查板车、实则一直留意周围的墨离。墨离微微点头。阿芷便对赵小川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赵大哥愿意帮忙,那真是太好了。明天辰时,还是这里。”
赵小川的加入,像是一个信号。很快,又有两个在太医院底层郁郁不得志、看不惯上官做派的年轻医官,通过曲折的关系,悄悄表达了愿意在休沐日来此帮忙的意愿。一位精通正骨推拿的老军医,也拄着拐杖找了过来……
济世盟那“道法自然”、“调和阴阳”、“扶正祛邪”、“治未病”的理念,没有在金殿之上与太医院争锋,而是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在这片被权力忽视、被苦难浸泡的贫瘠土壤中,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发出了微弱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嫩芽。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正气”,开始在京城的底层悄然凝聚。
当然,这一切并未逃过暗处的眼睛。
泥鳅巷对面一处破旧茶楼的二楼雅间(如果那也能称为雅间的话),窗户开着一条细缝。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巷口的义诊棚,以及偶尔出现的林玄和秦越人的身影。正是皇甫明的心腹之一,那个眼神飘忽如狸猫的汉子,绰号“黄鼠狼”。他低声对着身旁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同伴吩咐:
“记下来!今天那姓秦的又出现了,待了约莫半个时辰,进了两户人家……还有,那个新来的学徒,叫赵小川的,查清楚他的底细!哼,想在这泥坑里扎根?做梦!”
而在更远处,一处高楼的阴影里,另一双更加冷静、更加隐蔽的眼睛,也默默记录着这一切。那是来自宫中的眼睛,将“杏林待诏”与“金针待诏”在京城的每一次“亲民”举动,都详细地记录在案,等待着呈送御前。
星火虽微,其势已燃。济世盟在京城的萌芽,就在这明暗交织的注视下,顽强地生长着。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在灭世前当神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