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芷缓缓道来:“当年我在国都画院时,曾接她们二人过去,想为她们谋个稍好的前程,哪怕在画院做些杂事,或嫁个殷实些的小吏。可惜……”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当年的恨铁不成钢,“她们心思不在此,终究不成器,没待多久,便随着养好病的母亲勿葱回了嬴水镇。后来,她们嫁了最寻常的农夫,在任何人看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再无波澜。”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些年,嬴苏和嬴粟的名字,除了年节偶尔提及,几乎已淡出赢家核心的视野。谁能想到呢?
“可谁曾想,”嬴芷话锋一转,眼中骤然迸发出惊人的神采,“就是这两个看似最没出息、选择了最‘没前途’生活的妹妹,天天与泥土庄稼为伴,竟然种出了惊天动地的门道!”
她看向众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尤其是嬴粟。她自幼便对各类种子秧苗着迷,嫁人后更是一头扎进了田地里。她不满足于祖辈传下的种法,自己省吃俭用,不断尝试嫁接、选种、改良土壤。经年累月,竟真让她摸索出了门道!目前,她已经成功培育出两三种全新的稻麦品种,不仅抗病性强,适应不同水土,最重要的是——产量比现有的良种,足足高出了三到五成!”
三到五成!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在场哪怕最不懂农事的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能活人无数、稳固国本的泼天功劳!是可以写入史册、名垂青史的伟业!
嬴芷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此事,最初只在乡野流传,后来被地方官员偶然得知,层层上报,最终直达天听!陛下亲自过问,详查之后,龙颜大悦!得知她们二人竟是我的妹妹,更是兴奋不已,在朝堂之上,当众大赞我赢家‘满门俊杰,皆为栋梁’!”
满门俊杰!皇帝的亲口赞誉!
“因此,陛下特下密旨至边关,准我秘密归家。”嬴芷的目光环视家人,最终落在难以置信的父母脸上,“一来,传达皇恩;二来,也算成全我,能赶上小妹阿娡的婚礼,亲眼见证。”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封赏:
“陛下决意,授予五妹嬴粟‘一等农学大士’爵位,授予四妹嬴苏‘三等农学大士’爵位!赐京都宅邸,毗邻我的将军府。而且,”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嬴粟的府邸规格,甚至比我的将军府……还要气派几分。”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完全超出想象的反转和荣耀砸懵了。
国农大士!那可是极高的荣衔,非有大学问、大功绩者不能得享,且有俸禄、有田产、见官不拜!如今,竟授予了两个终日与泥土打交道的农妇?还是一等和三等!
赐京都府邸,与将军府比邻而居,嬴粟的府邸更胜一筹……这不仅是荣宠,更是地位的象征,意味着她们将一步登天,进入帝国最核心的圈子!
嬴芷看着家人震惊到近乎空白的表情,继续道出更重大的任命:
“此外,陛下已决定,待她们入京后,将颁布诏令,由嬴粟主持,嬴苏协理,正式兴办‘皇家农务院’,专司全国农作物的改良、育种、推广及农务管理。她们的研究,将成为国策的一部分!”
主持兴办农务院!掌管全国农务!
这已不仅仅是封赏,而是赋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权柄和责任。嬴粟二人从默默无闻的乡间农妇,一跃成为可能影响帝国粮仓、关乎亿万民生的关键人物!
“仔细想想,”嬴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比的感慨,“她们二人这看似不起眼的成就,在陛下眼中,或许比我十年戍边、血战沙场的军功……更为紧要,更为‘管用’。”
粮食,乃国之命脉。能解决粮食短缺,提高产量,其功绩确实足以彪炳史册,泽被苍生。这突如其来的滔天荣耀和重任,不仅彻底改变了嬴苏、嬴粟的命运,也将整个赢家,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既荣耀万丈又责任山大的位置。
消息虽已传达,但巨大的震惊依旧在每个人心头轰鸣、回荡。这显然是嬴家上下,从最高位的赢父到最边缘的仆役,都最最意想不到的“惊喜”。它冲淡了新婚之夜的冰冷,压过了对幼弟幼妹远行的担忧,甚至暂时遮蔽了嬴芷密旨归来的紧张疑云,只剩下一种近乎眩晕的、被命运巨浪猛然推上云端的震撼与茫然。
嬴芷看着家人们的神情,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消化。她最后沉声道:“此事目前仍属机密,圣旨不日将公开下达。在此之间,务必守口如瓶。尤其是对嬴苏、嬴粟二人,需得慢慢透露,妥善安排她们交接家中事务,准备举家迁往京都。嬴家的天,从今日起,要变了。”
晨光彻底普照,透过窗棂,照亮了每个人脸上那混合着震惊、狂喜、茫然与沉重负担的复杂神色。嬴家的历史,在这一刻,被两个曾经最不被看好的女儿,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悍然改写了。而新的篇章,伴随着无上荣光与如履薄冰的责任,已然揭开序幕。
在宣布了嬴苏、嬴粟那石破天惊的封赏与任命,给家人留下足够的震撼与消化时间后,嬴芷的目光最终再次落回到七弟嬴蟒身上。与方才告诫他“谨慎经营”时不同,此刻她眼中多了几分实质性的期许和一种属于军人的果断。
“老七,”嬴芷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感,“还有一件要紧事,是专门为你安排的。”
嬴蟒立刻收敛心神,从姐姐们巨大荣耀带来的冲击中抽离,恭谨应道:“二姐请吩咐。”
“你年轻时,也在边军历练过几年,虽未久待,但行伍规矩、护卫章程总归是熟悉的。”嬴芷看着他,语气沉稳,“此次四妹、五妹奉旨入京,非同小可。她们如今身份已变,是一等、三等农学大士,更是未来皇家农务院的主理与协理,其安危关乎国本,不容有失。陛下虽会派官军沿途接应,但自家乡至京都这段路,尤其是我离京后的一段,仍需最信得过、且懂行伍的人来负责近身护送与统筹。”
嬴蟒的心跳微微加速,已经隐约猜到二姐要说什么。
“我已向陛下陈情,并举荐了你。”嬴芷直视着他的眼睛,“陛下恩准,特命你为此次护送二位‘农学大士’上京的‘安全使’,全权负责她们自嬴水镇启程,直至平安抵达京都府邸期间的一切安全事宜。你会与我带来的精锐护卫队汇合,一同上路,听我暂时节制,入京后交割职责。”
安全使!虽是个临时差事,但护送的是新晋的、皇帝亲口赞誉的农学大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不仅仅是护卫,更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和露脸的机遇。
嬴蟒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是二姐在为他铺路,为他争取来的、直接面圣立功的机会!
“七弟,”嬴芷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战场上司特有的肃杀,“此次责任,重于泰山!二位妹妹的安危,系于你一身,也关系我赢家满门荣辱与圣眷。路上无论遇到何事,务必谨慎,再谨慎!行程路线、饮食起居、人员排查,每一个环节都不得有丝毫马虎,切不可出任何差错!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商人,是军人,是肩负皇命的使臣!”
“是!蟒明白!”嬴蟒挺直腰板,沉声应道,脸上再无平日的圆滑,只有被委以重任的凝重与决心,“必当竭尽全力,豁出性命,也定保两位姐姐万无一失!”
嬴芷看着他骤然绷紧的神色,微微颔首,语气稍缓:“说白了,这是姐姐替你向陛下讨来的功劳。差事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陛下亲眼见了你的稳妥干练,日后……好处自然少不了。无论是想重回行伍谋个正经武职,还是在京中或其他地方为家族拓展,都有了坚实的根基和圣眷依仗。”
这话说得透彻。护送之功,加上是未来农务院主官的亲弟,只要差事办得漂亮,嬴蟒的前途,将不再局限于一方商贾。这无疑是嬴芷在离开前,为家族、也为这个曾有过军旅经历的弟弟,谋划的最具分量的一步棋。
“多谢二姐提携!”嬴蟒深深一揖,感激与激动交织。他深知,若无二姐在陛下面前的举荐和信任,这等美差绝轮不到他头上。
嬴芷摆摆手:“谢字不必多说,把事办好,便是对我、对嬴家最好的回报。回去立刻开始准备,挑选绝对可靠的人手,规划最稳妥的路线,暗中加强两位妹妹现居处的警戒。待公开圣旨下达,便即刻动身。”
“是!”
至此,嬴芷此次秘密归来,从家族长远布局到个人前程安排,从传达惊天喜讯到部署紧要任务,所有关键事项,已在这新婚之日的清晨,在这间气氛几度变幻的婚房内,悉数交代完毕。她如同一阵精准而猛烈的旋风,骤然刮过,将嬴家这艘大船,彻底推离了原本的航道,驶向了波涛汹涌却又机遇无限的新海域。
窗外,天光大亮,新的一天早已开始。而嬴家所有人的命运,也随着嬴芷带来的这一系列消息与安排,掀开了全新的一页。嬴娡站在一旁,看着二姐井井有条地安排一切,看着家人脸上变幻的神情,心中那份因新婚之夜而生的冰冷与委屈,在这巨大的家族变局面前,似乎也变得渺小而遥远了。只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始终沉默、神色难测的赵乾时,心尖仍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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