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风已带了些许凉意,荷塘里的蛙鸣不知何时稀疏了许多。辛诚正在书房校勘《农事考》的刻本,忽然听见极轻微的叩门声——不是前院正门,而是通向小巷的角门。
秦烈焰如猫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与从药房出来的沈青棠对视一眼。这个时辰,这般隐秘的敲门方式,让三人都警觉起来。
辛诚推开角门,月光下站着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高大身影。那人掀开风帽,露出一张被风沙雕刻过的脸,左颊上带着新鲜的箭疤。
巴特尔?辛诚认出这是阿古娜麾下的护卫,曾在天墉城迎回王女。
巴特尔从怀中取出一柄狼首金刀——这是草原可汗的信物,刀柄上的狼眼镶嵌着琥珀,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辛大人,巴特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长生天在上,可汗需要您的帮助。
客厅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巴特尔顾不上喝茶,从贴身的皮囊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后是一道盖着玉玺的诏书抄本,朱砂写就的字迹触目惊心:
...着漠北诸部即日内附,设郡县,置流官。违者以叛逆论,天兵所至,片甲不留。
秦烈焰一拳捶在桌上,茶盏跳起寸许:陛下这是要逼反草原!
沈青棠按住她的手臂,目光却看向巴特尔耳际干涸的血迹:你受伤了?
不妨事。巴特尔抹了把脸,十日前龙炮在边境试射,震聋了半个部落的人。那些牧民...那些牧民跪在地上磕头,以为长生天降下天罚。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有个三岁孩童捂着耳朵尖叫,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以后...以后都听不见羊群的叫声了。
辛诚闭了闭眼。他记得那个部落,记得他们在庆功宴上献唱的草原长调,记得老萨满颤抖的手抚过马头琴的琴弦。
阿古娜可汗怎么说?
巴特尔又从靴筒里取出一支鹰笛。这是用草原白鹰的翅骨制成,笛管上刻着狼图腾。他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来。
辛诚接过鹰笛,指尖在笛孔抚过时,察觉到某处缝隙。轻轻旋开,笛管内藏着一卷血书:
狼崽藏处白狼谷。若有不测,护他周全。
血书没有署名,但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就。辛诚瞳孔微缩——阿古娜与凌云的孩子已经两岁,这个消息连凌云都未曾告知。
龙炮的射程...巴特尔展开另一张牛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数条弧线,覆盖了王庭所有的水源地。
沈青棠倒抽一口冷气:这是要断绝生机。
秦烈焰盯着地图上那个熟悉的坐标——那是她和阿古娜歃血为盟的地方,如今被朱砂圈出一个刺目的红叉。
半个月前,巴特尔继续说,朝廷使者带着龙炮的图纸来到王庭。他们说...说只要可汗点头,龙炮可以转向西边,帮我们吞并瓦剌。
阿古娜拒绝了。辛诚陈述道。
可汗把马奶酒泼在图纸上。巴特尔眼中闪过骄傲的光,她说草原儿女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夜风突然猛烈起来,吹得窗棂作响。远处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
辛平在隔壁啼哭起来,沈青棠立即起身去照看。婴儿的哭声让巴特尔紧绷的神情稍稍柔和:
小主人...多大了?
六个月。秦烈焰答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阿古娜的孩子多大了?
巴特尔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我不知可汗有子嗣...
这句话欲盖弥彰的否认,让辛诚确认了血书的真实性。他将鹰笛小心收好,血书在烛火上点燃,灰烬落入砚台。
你回去告诉阿古娜,辛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力量,就说江南的故人,记得王庭的马奶酒。
巴特尔重重叩首,额角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再抬头时,这个草原汉子眼中已有泪光:
长生天会保佑您这样的朋友。
送走巴特尔后,三人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们应该去草原。秦烈焰突然说。
辛诚摇头:此刻进京周旋才是上策。
沈青棠轻轻按住两人的手:当务之急是保全那个孩子。
这句话让众人都沉默下来。辛平在里间咿呀学语,无忧无虑的童声与方才沉重的对话形成残酷对比。
次日清晨,辛诚修书两封。一封给京中旧友,打探朝廷对草原的真实意图;另一封只有寥寥数字,用只有凌云能看懂的方式,暗示草原有变。
在将信交给信使时,他犹豫片刻,又追回那封给凌云的信,在末尾添上一句:
雏鹰待飞,需父指引。
他不知道凌云能否看懂这个暗示,但这是身为朋友能做的最大的努力。
秦烈焰整日都在磨刀,赤色长刀在磨石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仿佛战鼓的前奏。沈青棠则开始整理药箱,将治疗耳伤、震伤的药材单独分装。
傍晚时分,辛诚在日记上写下:
鹰笛传血书,狼崽隐荒原。
龙炮所指处,牧歌渐无声。
平儿今日抓周,舍箭取穗,幸甚。
他搁下笔,听见庭院里秦烈焰在教辛平认刀:
这是阿娘的战刀,它保护过很重要的人...
沈青棠在旁轻声纠正:
刀不是用来厮杀的,是用来守护的。
辛诚推开窗,看见夕阳将母子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天边,似乎有鹰笛声穿越云层而来,又或许只是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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