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气,卷起工坊地上的铁屑。陈潇站在一座庞然大物的阴影里,手指抚过冰冷的齿轮组。这座被称作雷霆炮垒的巨物,与其说是火炮,不如说是一座可以移动的钢铁要塞。
最后一组齿轮,调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助手是个年轻的南洋工匠,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他用力扳动杠杆,牛筋绞成的传动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炮垒顶部的抛射臂缓缓升起,像一头苏醒的巨兽舒展筋骨。
突然,山巅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一只山鹰被炮垒运转的震动惊起,从崖顶直坠而下,重重砸在工坊外的沙地上。工匠们围上前去,发现坠鹰的利爪间还紧紧攥着一条垂死的毒蛇。
不祥之兆啊...老工匠喃喃道,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陈潇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继续测试。
他转向传动装置的核心部件——一组借鉴了水碓原理的联动齿轮。这是他在江南考察农具时获得的灵感,利用重力和畜力,实现了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机械传动。
大人,王工匠他...助手欲言又止。
陈潇抬眼望去,只见负责锻造主齿轮的老工匠正对着他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连续三个月在震耳欲聋的工坊里劳作,他已经完全失聪了。
读唇语。陈潇简短地命令。
助手仔细辨认着老工匠的口型:他说...牛筋弦快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只听的一声巨响,一根碗口粗的牛筋弦应声崩断,像鞭子般抽在青石地板上,留下寸许深的凹痕。
换犀筋。陈潇看都没看那道裂痕,测试射程。
就在这时,一艘三桅帆船驶入港湾。船刚靠岸,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就急匆匆跳下船,直奔工坊而来。
陈先生!大喜!商人挥舞着一份战报,前日在麻剌甲海峡,咱们的炮垒三发击沉了朝廷的福船!
工坊里顿时一片欢腾,唯有陈潇依然冷静。他接过战报,目光在龙炮未及发而船沉一行字上停留片刻。
射程多少?他问。
整整比龙炮远了五里!商人激动得声音发颤,那些官兵眼睁睁看着炮弹从天而降,连咱们的影子都没瞧见!
陈潇转身走向绘图纸,在角落添上一行小字:
献给不甘被碾碎的蝼蚁。
笔尖在二字上重重一顿,墨迹深深刻入纸纤维。
与此同时,在杭州的辛府,一场宴席正进行到一半。
诸位可曾听闻海外奇事?一个从暹罗回来的商人醉醺醺地举杯,如今出了种会行走的巨炮,连朝廷的龙炮都要甘拜下风!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辛诚缓缓放下酒杯:行走的巨炮?
可不是嘛!商人来了兴致,听说是个中原高人设计的,用牛马牵引,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前几日三炮就轰沉了朝廷的战船!
秦烈焰手中的筷子地折断。沈青棠轻轻按住她的手,转向商人问道:可知是哪位高人所为?
商人压低声音:都传是当年那个...那个叛出工部的陈大人。
满座皆惊。唯有辛诚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宴席散后,三人来到书房。秦烈焰终于忍不住问道:陈潇他...到底想做什么?
辛诚展开一幅海图,在麻剌甲海峡的位置画了个标记:他要在龙炮的射程之外,建立一个安全区。
可这只会引发更大的战争!沈青棠忧心忡忡。
远在千里之外的陈潇,似乎听到了这句质问。他正在对助手说:
射程要够远,才能让持龙炮者尝到恐惧。
助手不解:先生为何一定要与朝廷为敌?
陈潇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海洋,落在那个他曾经誓死效忠的国度:
我要让朱棣明白,这世上总有他轰不碎的东西。
工坊里,工匠们正在为新的传动装置头疼。借鉴水碓设计的齿轮组虽然巧妙,但过于复杂,连最熟练的工匠也常常装错。
这里要再加一组减速齿轮。陈潇在图纸上标注,用大象牵引,可以增加三成稳定性。
可是先生,助手提醒道,犀筋已经不够用了...
用鲸须代替。陈潇头也不抬,浸泡桐油,缠绕铁线。
就在这时,信使送来一份密报。陈潇展开一看,是阿古娜的求救信。信纸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显然历经千难万险才送到他手中。
他沉默良久,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
加快进度。他对工匠们说,下个月我要看到第二代炮垒。
而在杭州,辛诚正在日记上记录:
闻海外惊变,潇造雷霆炮。
射程越龙炮,战火恐升级。
平儿今日长牙,咬碎木马首。
青棠备药,烈焰磨刀,山雨欲来。
笔尖在雷霆炮三字上停顿,墨迹渐渐晕开,仿佛炮火在海面上炸开的涟漪。
夜深时分,辛诚独自站在庭院里。荷香依旧,但他仿佛能闻到远方飘来的硝烟气息。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若是陈潇...她欲言又止。
辛诚知道她想问什么。若是陈潇与朝廷正式开战,他们该如何自处。
还记得他那年说的话吗?辛诚轻声道,人是斗不过时代的
可他现在正在挑战这个时代。秦烈焰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青棠抱着睡熟的辛平走出房门,孩子的脸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宁。
无论如何,沈青棠轻声说,我们要守护这份平静。
但三人都心知肚明,当雷霆炮垒的射程越来越远,当龙炮的轰鸣越来越响,这份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次日,商船带回更详细的消息:被击沉的福船上,载着准备迁往海外的三千移民。
军备竞赛,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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