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那日,天色未明。搬家马车停在辛府门前,车辕上还沾着露水。辛诚站在庭院中,最后环视这座居住多年的宅院。
“都收拾妥当了。”秦烈焰从厢房走出,肩挎行囊,赤色长刀用布包裹着背在身后。她今日穿着利落的骑装,发髻高高束起,俨然已做好远行的准备。
沈青棠抱着辛平从内室出来,孩子还在熟睡,小脸埋在母亲肩头。她只带了两个包袱,一个是婴孩的衣物,另一个是药箱。
“让我来抱吧。”辛诚接过儿子,指尖拂过孩子柔软的脸颊。辛平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抓住父亲的衣襟。
秦烈焰掀开车厢的坐垫,露出一个隐秘的暗格。她取出一方素帕,里面包着一捧湿润的江南泥土——这是她从药圃里精心取来的,泥土里还混着紫苏的根须。
“带着故乡的土,”她轻声解释,“若是...若是回不来,也算魂归故里。”
沈青棠默默看着,没有劝阻。作为医者,她比谁都明白,有些念想比良药更能给人力量。
辛诚将辛平轻轻放进铺着软褥的车厢,转身走向院中那棵老枣树。这是祖父手植的树,如今已亭亭如盖。他在树根处掘开泥土,取出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尚书·无逸》。
“不识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他喃喃念着书中的句子,指尖在书页上停留良久,终于还是将书卷重新埋入土中。
《无逸》篇中,周公诫诫成王须知民生疾苦。而今龙炮所指处,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本治国安邦的经典,终究敌不过帝王开疆拓土的野心。
马车缓缓驶出杭州城时,天光已大亮。街市刚刚苏醒,早点铺子蒸腾着热气,一切如常,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清晨。
在城外的驿站歇脚时,几个孩童正在玩闹,拍手唱着一首陌生的童谣:
“龙炮响,皇帝往;
北风起,儿唤娘。
金銮殿上功名簿,
谁家新坟向夕阳...”
稚嫩的童声在晨风中飘荡,秦烈焰握刀的手骤然收紧。沈青棠将辛平抱紧了些,抬手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
“哪里听来的歌谣?”辛诚温声问那些孩童。
最大的那个孩子眨着眼睛:“码头上那些叔叔都这么唱。”
辛诚默然。他想起《无逸》中的告诫:“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而今龙炮一响,又何止是稼穑艰难?
重新上路后,车厢里许久无人说话。辛平醒了,趴在车窗边好奇地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稻田。江南的绿色渐渐褪去,越往北,景致越发苍茫。
“我们不是去对抗陛下。”辛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只想在这洪流中,守护好我们这个家。”
沈青棠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明白。”
秦烈焰望着窗外,目光悠远:“我只想问问陛下,若国不容家,家何以自处?”
这个问题,让三人都陷入沉思。
夜幕降临时,马车停在一处荒废的茶寮过夜。秦烈焰在四周布下警戒,沈青棠给辛平喂过米糊,孩子很快在母亲怀中睡去。
辛诚就着月光写下日记:
“举家北上,埋《无逸》于枣树下。
闻童谣龙炮响,儿唤娘,心恻然。
烈焰藏故乡土,青棠怀三月身孕。
此去不为抗旨,但求守护小家,叩问家国难两全时,当何以自处。”
写到这里,他抬头望向北方。星光黯淡,远山如墨,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
秦烈焰巡夜回来,在他身旁坐下:“你说,我们真能找到答案吗?”
辛诚合上日记,轻声道:“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同行。”
这句话让秦烈焰怔了怔,随即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次日,马车继续北行。官道上往来的军队越来越多,时常能看见运送龙炮组件的车队。每当这时,辛平总会不安地啼哭,唯有沈青棠哼起江南小调,才能让孩子渐渐平静。
“连孩童都感知得到杀气。”沈青棠忧心忡忡。
辛诚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兵车,忽然想起陈潇当年的话:“这世道,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而今,他们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正在主动走向风暴的中心。
七日后,马车驶出山海关。关外风声呼啸,已能闻到草原特有的气息。秦烈焰深深吸气,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彩。
“再往北,就是阿古娜的领地了。”她轻声道。
辛诚将睡着的辛平交给沈青棠,与秦烈焰一同站在车辕上。北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
“无论前路如何,”他望着苍茫的草原,“我们同去同归。”
秦烈焰重重点头,手按在刀柄上。那颗狼牙在风中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故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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