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行,空气中的焦糊味就越发浓重。原本该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龙炮轰击过的土地翻起黑色的土块,草皮被掀开,露出底下惨白的草根。
在这里停一停。沈青棠忽然出声,手指微微发颤地指向车窗外。
辛诚勒住缰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竟有一株嫩绿的草芽顽强地探出头来。可仔细看去,那草芽竟是从一截断箭的箭杆中生长出来的——箭簇上清晰刻着神机甲字柒佰肆拾叁的编号。
连兵器都发芽了...沈青棠轻声道,不知是喜是悲。
秦烈焰翻身下马,蹲下身检查那截断箭。箭杆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可新生的绿芽却鲜嫩欲滴。她沉默片刻,突然起身:
你们慢慢走,我先去寻阿古娜。她解开马鞍上的行囊,只带着长刀和干粮,青棠姐有孕在身,不宜疾行。
辛诚正要说什么,秦烈焰已经翻身上马:放心,我会沿途留下记号。说完,她一夹马腹,赤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焦土深处。
继续前行时,景象越发凄惨。废弃的营地里散落着烧焦的羊皮,破碎的陶罐里还留着凝固的奶渣。偶尔能看见几个牧民在废墟间翻找,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随着草原一起化作了灰烬。
就在这儿歇息吧。辛诚选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土房遗址停下。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小部落的聚居地,如今只剩下半堵土墙,墙上还留着龙炮轰击的凹痕。
沈青棠抱着辛平走下马车,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紧紧抓着母亲的衣领。这时已是傍晚,夕阳把焦土染成暗红色,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的血迹。
平儿不怕。辛诚接过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抱着孩子在废墟间慢慢走动,指着一处残破的敖包:看,那是草原人祭祀长生天的地方...
突然,辛平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小脚蹬着他的手臂,似乎想要下地。
想自己走路吗?辛诚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腋下。
辛平的小脚踩在焦土上,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又一步。他的动作还很笨拙,身子摇摇晃晃,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沈青棠站在不远处,双手不自觉地捂住微隆的小腹,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忧惧。
就在这时,辛平的右脚落下时,踩碎了半截埋在土里的箭杆。那箭杆应声而断,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哪个战士留下的。
孩子浑然不觉,又向前迈出两步,终于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不但没哭,反而咯咯笑起来,伸出小手去抓空中飘过的草屑。
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一个婴儿踏出了他的人生第一步。他踏碎的是染血的兵器,迈向的却是未知的明天。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原始的力量——即便在焦土之上,也要倔强生长。
辛诚蹲下身,轻轻拂去儿子鞋底沾着的箭杆碎屑。那截断箭上,二字依然清晰可辨。他想起三年前,这些兵器还是保卫家园的利器,如今却成了毁灭的帮凶。
夜幕降临后,气温骤降。辛诚在残墙边生起篝火,沈青棠给辛平喂过米糊,孩子很快在她怀中睡去。
烈焰应该找到阿古娜了吧?沈青棠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辛诚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她沿途留下的记号很清晰,说明行进顺利。
远处传来狼嚎声,悠长而凄凉。沈青棠下意识抱紧儿子,辛诚却听出那嚎声中带着焦躁——这是狼群在警示危险临近。
次日清晨,他们在废墟间发现了一具年轻牧民的尸体。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断弓。沈青棠默默用披风盖住了他的脸。
龙炮过后,很多牧民就是这样...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辛诚转身,看见个佝偻的老妇人从土墙后走出来。她的眼睛浑浊不堪,脸上布满皱纹,像是干裂的土地。
他们听不见,看不见,老妇人用生硬的汉语说,就这样握着武器,站着死去。
沈青棠递给她一块干粮,老妇人接过,却没有吃,而是小心地揣进怀里。
留给孙子。她解释道,他跟着可汗在抵抗。
辛诚心中一动:您知道可汗现在在哪儿吗?
老妇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颤巍巍地走远了。
继续上路时,辛平似乎对走路产生了浓厚兴趣,总想下地自己走。辛诚只好牵着他的小手,在马车旁慢慢同行。孩子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小脚在焦土上留下浅浅的印迹。
正午时分,他们找到了秦烈焰留下的第三个记号——一束用红发绳系着的枯草,挂在歪斜的木桩上。绳结打得很紧,说明她走得匆忙。
看来局势确实危急。沈青棠忧心道。
辛诚望着北方地平线上隐约的山峦,那里就是阿古娜王庭的方向。此刻的秦烈焰,应该已经穿过最后一道山隘,或许正与故友执手相看,或许已经并肩立在阵前。
而他怀中的辛平,似乎感知到父亲的心事,突然清晰地说出第一个完整的词:
娘...走...
辛诚怔住了。沈青棠也惊喜地望过来。在这片焦土之上,在这战火将临之地,一个婴儿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有意义的词。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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