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糊着软烟罗的窗棂,变得温驯而稀薄,懒懒地洒在内室临窗的暖炕上。
炕桌上散落着些核桃壳,秦烈盘腿坐在炕沿,手里捏着一把小巧的银制核桃夹,正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夹开一颗颗坚硬的核桃。
他指节粗大,动作却放得极轻,小心地剔出完整的果仁,放在一只天青色的荷叶边小碟里,已经堆起小小的一撮。
苏挽月就斜倚在他身后的软枕上,身上搭着条银狐皮毯子,手里拿着一卷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目光偶尔从书页上抬起,落在秦烈宽阔却微微弓起的背脊上,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肩臂线条,还有那侧脸上近乎虔诚的认真神色。
室内很静,只有核桃壳轻微的碎裂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空气中漂浮着冷梅香、墨香,还有新剥核桃那股淡淡的、清涩的油脂香气。阳光勾勒出细微的尘影,缓缓浮动。
秦烈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不用说话,不用想那些烦乱的心事和沉重的交易,就这么待在她身边,做着一点琐碎的小事。
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午后闲散,岁月静好。而不是……一个出钱买“种”的寡妇,和一个为了钱出卖身体和良心的猎户。
这错觉像偷来的蜜糖,让他沉溺,又让他心底某个角落隐隐刺痛。他只能更专注地对付手中的核桃,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不属于他的温馨时刻拉长一些,再拉长一些。
“夫人,梅先生来了,说是上月的总账已经理清,请您过目。”珠儿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秦烈夹核桃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让他进来吧。”苏挽月放下书卷,坐直了些。
珠儿打起帘子,梅如霜捧着一叠账本,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更显素净的月白色长衫,衬得人愈发清俊挺拔,眉眼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沉静气度。只是当他目光扫过暖炕上那挨得极近的两人,看到秦烈手里捏着的核桃夹和那碟核桃仁,以及苏挽月身上那份罕见的、居家般的慵懒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恢复了平静。
他走上前,将账本放在炕桌另一角,刻意避开了那些核桃壳,然后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苏挽月身上,语气温和而恭谨:“夫人,上月的收支总目和各铺子细账都已在此,请您审阅。”
“有劳梅先生。”苏挽月颔首,指尖拂过最上面一本账册的封皮,却并未立刻翻开,反而抬眼看他,问道:“这两日天气骤然转凉,先生住的那屋子可还暖和?炭火够用吗?”
梅如霜心头微微一暖,抬眼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平静,只是寻常的关切,却让他心底那点因为见到秦烈而生出的郁气散去了些。“谢夫人挂怀,炭火充足,被子也厚实,并不觉得冷。倒是夫人自己,素日畏寒,更要仔细添衣,莫要着凉。”
他这话说得自然,带着真切的关心,与方才同秦烈说话时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不同。
苏挽月轻轻笑了笑:“我这里有地龙,暖和得很。倒是你,读书费神,更要注意身体,别总是熬夜看那些经史子集,伤了眼睛和根基。”
“学生省得。”梅如霜应道,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只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尚早,如今多下些功夫,总是好的。总不能辜负了夫人的收留与期许。”
“三年……”苏挽月闻言,目光却微微飘远,落在了窗外灰蓝色的天际,仿佛看向了更北的方向,声音也轻了几分,“倒也未必就是三年。北边……听说近来又不太平了。那些达子今秋来得早,抢掠得也凶。若是镇北将军能早日将他们驱逐出去,朝局安稳,或许……科举会提前也说不定。”
她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提。梅如霜却听得神情一凛,眼中掠过思索之色。
北疆战事若起,朝廷用人之际,确有提前开科取士、选拔良才以充实的可能。这对他而言,既是机遇,也意味着准备时间更紧迫了。
而一直沉默着剥核桃的秦烈,耳朵却早已竖了起来。听到“北边”、“达子”、“战乱”这些字眼,他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那是属于他这种山野猎户更熟悉、或者说更敬畏的领域。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苏挽月,又看看神色变得凝重的梅如霜。
他们之间的对话,流淌着一种他无法融入的默契和氛围。她关心他的身体,叮嘱他读书,谈论着朝政、科举、北疆……这些都是秦烈完全陌生、甚至从未想过的世界。而他,只会打猎,剥核桃,还有……床上那点事。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地位,还有整个世界的认知和话题。梅如霜能和她谈论这些,而他,好像只能提供最原始的身体和劳力。
梅如霜又禀报了几句账目上的要点,见苏挽月并无多问,便识趣地告退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秦烈和他面前那碟核桃仁,眼神深处,那抹清高的、属于文人的优越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秦烈这种“近水楼台”却“目不识丁”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
帘子落下,室内恢复了安静,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秦烈沉默地继续剥着核桃,动作却比之前慢了许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苏挽月重新拿起书,看了两行,却似乎也没看进去。她察觉到身边男人的沉默和低气压。
“怎么了?”她问,声音依旧清淡。
秦烈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北边……真的在打仗?那些达子,很凶吗?”
苏挽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她合上书,想了想,说道:“嗯。听说比往年更猖獗。他们生长在马背上,来去如风,惯于劫掠边镇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军疲于应付,百姓苦不堪言。”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秦烈结实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背上,那里面蕴藏着猎杀野兽的爆发力和常年翻山越岭锤炼出的耐力与坚韧。
“若是你……”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评估的意味,“若是你去从军,凭你这身本事和胆气,或许……真能在那边关挣下一份军功,扬名立万也说不定。”她轻轻笑了一下,更像是随口一句客观的评价,“总比……留在我这儿,剥剥核桃,要强得多。”
秦烈猛地抬起头,撞进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扬名立万?军功?这些词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可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颗火星,骤然落进了他充满自卑和无力感的心里。
也许他可以去从军?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搏一个出身?一个……或许能稍微配得上她的身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鼓噪。
如果真的可以……如果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靠山吃饭、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的猎户,如果他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校尉……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条虽然布满荆棘、却能通往光明的路。那样,他是不是就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场交易的附属品?
他一时想得失了神,眼神都有些发直,手里捏着的核桃也忘了剥。
苏挽月看着他骤然亮起又充满憧憬的眼神,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心中了然。
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这个男人,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甘于现状、想要证明自己的劲。而她,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她并不在意他是否能真的去从军,是否能挣得功名。那太遥远,变数太多。
她只是需要他保持这种“有用”和“可能有用”的状态,让他对她,除了身体和金钱的交易外,再多一层难以言说的憧憬和……或许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这样,他会更听话,更心甘情愿,也更好掌控。
“我的核桃呢?”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将秦烈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了回来。
秦烈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手里的核桃夹还捏着,面前的核桃却没再增加。
他脸上掠过一丝窘迫,连忙低头,加快速度剥开手里那颗核桃,小心地将果仁放进小碟里,然后双手捧着碟子,递到她面前。
“剥、剥好了。”他声音有些发干,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虽然还残留着方才失态的赧然。
苏挽月拈起一颗核桃仁,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光却依旧落在他脸上,将他眼中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和悄然滋生的野心,看得分明。
她微微一笑,不再提北疆,也不再提军功,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聊。
但有些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心底悄然生根。秦烈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美丽的容颜,心底那个原本模糊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渴望——“想娶她,想站在她身边”——忽然间,似乎找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路径。
虽然那路径布满刀光剑影,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但至少,它亮了一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快穿:真爱?我来拆拆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