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带着墩墩钻回到车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矗立在废墟中的国贸大厦。
那座大楼像是一根巨大的黑色手指,沉默地指着苍穹。
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汇聚,那个消失的18楼的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却也更加诡谲。
如果整栋大楼都是时光机的伪装躯壳,那么所谓的18楼,很可能不是物理意义上被拆除了,而是被折叠进了某种无法感知的空间褶皱里。
就像一张纸上的二维蚂蚁,永远无法理解纸面拱起的那第三个维度。
之前唐光的1818号房间,顺子记忆里通往天台的铁门,还有老梁坚持只有17层的认知冲突,这一切的根源,恐怕都在于这栋楼本身的“反常”。
它欺骗了所有人的感官,甚至欺骗了时间。
“坐稳了。”
楚言对墩墩说道,随后扭动钥匙。
柴油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车辆碾过满地的碎玻璃和砖石,向着城东方向驶去。
他要去寻找欧阳海,那个看过大楼原始图纸和亲手制作验收报告的人。
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楚言并不确定那位老院长是否还活着,或者即便活着,是否还守在那个没有任何战略价值的设计院里。
车轮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
灾变不过半年,这座曾经繁华的省会城市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道路两旁,原本整齐的行道树疯狂生长,根系顶破了沥青路面,像一条条虬结的蟒蛇盘踞在路中央。
更难走的是人为的路障。
为了阻挡丧尸,也为了防备其他幸存者的掠夺,原本宽阔的主干道被无数废弃的汽车、公交车残骸堵得严严实实。
有些路段甚至被人为挖断,形成了巨大的壕沟。
楚言不得不频繁绕路,穿梭在狭窄的小巷和废弃的工地之间。
看着车窗外那些被暴力拆解的护栏和路灯,楚言不禁感叹,在这个末世,人类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破坏力,有时候比那些只会撕咬的丧尸还要惊人。
文明的建设需要几代人的添砖加瓦,而摧毁它,只需要几个月的恐慌与野蛮。
终于,潭州建筑设计研究院那标志性的灰白色主楼出现在视野中。
让楚言稍感意外的是,设计院的大门和围墙显然经过了精心修缮。
原本通透的铁栅栏围墙,被红砖和水泥加厚了一层,顶端还插满了锐利的钢筋和碎玻璃。
大门更是被焊上了厚厚的钢板,仅留下一个半米见方的了望孔。
看来,这里还没有沦陷,甚至还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防御体系。
楚言将车停在距离大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戴上了那顶喷成浅蓝色的碳纳米管头盔,遮住了面容。
他跳下车,走到后车厢,拖出一个编织袋。
袋子里装着一百来斤熏制好的异兽肉。这是他在来之前特意准备的。
这种肉取自变异野猪的后腿,经过老家烟熏工艺的处理,肉质紧实,色泽红亮,虽然硬了点,但胜在耐储存,而且热量极高。
在这个连老鼠都快被吃光的年头,这一袋肉,比一袋黄金还要珍贵。
“什么人?站住!”
大门了望孔后传出喝问,一杆自制的长矛探了出来。
“老朋友。”
楚言随口道,“来给欧阳院长送点吃的。”
他单手提起那袋一百多斤的熏肉,像是提着一袋棉花,轻轻放在了大门前的空地上。
了望孔后的守卫显然愣了一下。他透过缝隙,看到了袋口露出的那一抹诱人的暗红色,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特有的菜色。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末世,别说是肉,就算是发霉的陈米,都能让人拼命。
“等着!我去通报!”
一名守卫咽了口唾沫,转身飞快地向院内跑去。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钢板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欧阳海小跑着出来。
半年不见,这位曾经精神矍铄的副院长仿佛老了十岁。
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全白了,乱蓬蓬地顶在头上。身上的工作装也变得松松垮垮,满是油污和补丁。
但他那双眼睛依然透着精明。
看见戴着头盔、身形矫健的楚言,欧阳海并没有认出来,眼中狐疑。
但他并不担心这是抢劫。
正如楚言所料,这个世道,能随手拿出一百斤肉的人,绝对是顶级强者。这样的人如果真要抢劫,根本不需要玩什么“送礼”的把戏,直接杀进来便是。
能送物资来的,只能是朋友。
“这位壮士……”欧阳海拱了拱手,目光紧紧盯着地上的肉袋,“您是?”
楚言没有说话,示意先进去再说。
欧阳海招呼放行皮卡车,将楚言迎进了院内最坚固的一栋办公楼。
进到欧阳海的办公室,确信周围没有旁人后,楚言才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了那张年轻而冷峻的脸。
欧阳海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原来是楚大侠到了!”
他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握手,又觉得自己手太脏,尴尬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上次您救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今天又送来这么多肉……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楚言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他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欧阳院长,我这次来,是想查阅当年国贸大厦的原始验收资料。
特别是关于验收过程中,发现的那些不明金属构件的记录。”
欧阳海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眉头皱起。
“国贸大厦……”他叹了口气,“楚大侠,您也知道,那次电磁脉冲太厉害了。院里的服务器和电脑硬盘全烧了,电子档是一点都没剩下。”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地下档案室的纸质库里。”
他指了指脚下,“那里堆着建院几十年来的所有图纸和报告,浩如烟海。而且灾变时有些架子倒了,资料撒得满地都是。”
“这都过去快二十年了,要从那堆积如山的乱纸堆里找出当年的验收报告,无异于大海捞针。”
欧阳海面露难色:“现在院里还活着的,加上我也就十来个人。大家每天为了找吃的都已经精疲力尽,要是再去翻档案……”
楚言点了点头,他理解这种难处。
在这个吃不饱饭的末世,让人去干这种高强度的体力活,确实是在要命。
“作为交换,你要点什么?”楚言平静地问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更喜欢这种赤裸裸的交易,简单,直接,不欠人情。
欧阳海沉思了一阵,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本来楚大侠上次救过我们,我这把老骨头哪怕是累死,也该帮您找。”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但是……您也看出来了,院里的物资快没了。”
“我们这些搞建筑画图纸的,虽然把围墙修得结实,但真要出去和丧尸拼命找食,实在是力不从心。剩下的这十来个人,眼看就要挺不下去了。”
欧阳海突然膝盖一软,竟是要给楚言跪下。
楚言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臂。
“楚大侠,我知道您不是凡人。”欧阳海眼中含泪,声音颤抖,“求您带我们离开,给大伙儿一条活路。”
似乎怕楚言拒绝,他又慌忙补充道:“这些能活下来的,虽然不能打,但都有点技能傍身。”
“老刘是结构工程师,那是玩混凝土的行家;小张懂机械设计,这大门的机关就是他弄的;还有几个水电工……”
楚言心中微动。
他刚才进门时就观察过,这个小型基地的防御工事做得极有章法。
围墙的受力结构、射击孔的角度、大门的杠杆开合机构,都十分专业。
这种专业技术人才,正是落梅湖基地目前最缺的。
“好。”
楚言一口答应,“半个月后,我会安排人来接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基地。那里有水有电,有吃不完的粮食。
但关于我的事,以及你们要找的这份资料,你需守口如瓶。”
欧阳海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承诺。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因为那一袋肉,也或许是因为楚言身上那种在末世中罕见的沉稳与强大。
接下来的几天,设计院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忙碌状态。
有了熏肉补充体力,欧阳海动员了所有能动的人手,一头扎进了尘封的地下档案室。
昏暗的应急灯下,十几个人在一堆堆发黄的纸张中翻找,灰尘呛得人直咳嗽,但没人抱怨。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挣一张通往生存的船票。
这几天,楚言也没有闲着。
他指挥院里的机械师,利用设计院车库里的一些废旧钢材,对他的小货车进行了二次加固。
重点加强了底盘的防爆能力,并在车头加装了一个隐蔽的破拆铲,使其在遇到路障时能强行冲撞。
第四天傍晚,夕阳如血。
欧阳海满头大汗,手里挥舞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楚言休息的房间。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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