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悠长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在月之森校园里,祥子与睦并肩行走在通往校门的林荫道上。
五月的风带着暖意,卷起几片樱花晚凋的残瓣,掠过她们深色的校服裙摆。
空气中本该是青草与花香的恬静混合,却被一阵极其不协调的噪音粗暴撕裂。
架子鼓的底鼓沉重地砸下,每一次敲击都仿佛一台急于将脱缰野马拉回正轨的僵硬节拍器。
然而,越是用力地试图框定节奏,那鼓点反而变得愈加混乱和笨拙,失去了应有的弹性与活力。
电吉他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着一段与整体氛围格格不入、自顾自炫技的孤岛般solo。
贝斯的低音线本该是构筑音乐骨架的基石,此刻却可怜地沉溺在其他声部的轰鸣之中。
不过这其中好像听不到人声,或者说听不到人声,这算是好事吗?没有多加一份噪音。
祥子停住脚步,眉头紧皱。
她侧耳凝神分辨片刻,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愕与不适。
“这……”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睦,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合奏?”
睦也停下了脚步,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她安静地听着,没有祥子那样强烈的情绪外露。
祥子环顾四周典雅的环境确认这里就是月之森没错。
“这确实是社团大楼,里面应该有不少空置的教室。可我记得所有空教室的使用都必须经过学生会严格审批的流程。学生会怎么会……”
“她怎么会允许这种……这种纯粹制造噪音的行为通过审批?”
睦的目光从噪音源收回,轻轻摇了摇头,浅绿色的发丝在微风中拂过脸颊。
“审批这些的,是八潮学姐。原因……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
去年在文化祭上祥子就看过这位学姐的发言,八潮学姐看上去像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祥子叹了口气,但基于对那位学姐管理能力的信任,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混乱。
“算了,以八潮学姐的作风,这种噪音污染应该持续不了多久。过几天应该就清净了。”
她示意睦继续前进。
两人穿过学院大门,将身后那令人头疼的噪音和典雅却略显沉闷的校园抛下,汇入放学的人流,走向最近的电车站。
通往车站的步道两旁,樱花树已换上浓绿的夏装。
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们谈笑风生,讨论着放学后的去向。
“呐,待会儿去卡拉oK吧?我最近发现一首超棒的歌想唱给你听!”
“好啊好啊!今天一定要挑战那首高音!”
“上次的录像太搞笑了,今天再来!”
“卡拉oK”这个词,祥子并不陌生——似乎在杂志的娱乐版面或街边闪烁的招牌上见过这个词组,印象里那是个“唱歌的地方”。
然而,此刻听着身边同学们热烈而充满期待的讨论,她感到一丝困惑悄然爬上心头。
唱歌?为什么非要特意去一个叫“卡拉oK”的地方?
只是在自己安静温馨的卧室里对着手机哼唱,不也一样可以吗?
祥子无法理解这种刻意的奔赴。她没有体验过那种在一个被音乐和笑声填满的独立小空间里,与亲密好友毫无顾忌、彼此应和着放声歌唱的感受。
那份纯粹的、共享的、略带喧嚣的快乐,对她而言是一片认知的空白。
然而,这份不理解中,又奇异地滋生出被勾起的好奇。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边安静得像一幅画的睦。
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些话语,注意力似乎都在自己身上,对那些关于“卡拉oK”的喧嚣讨论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常常如此,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过滤掉外界大部分的嘈杂,只留下她愿意接收的宁静信号。
“睦。”祥子轻声唤她。
睦闻声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清澈地映出祥子的身影,带着无声的询问。
祥子提议道:“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去一次卡拉oK吧?听起来……好像挺热闹的。”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需要思考为什么是“卡拉oK”,睦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一个音节,简洁明了。
对睦而言,拒绝祥子,几乎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行为。这份近乎无条件的顺从,其根系深植于她们友谊的土壤。
当小小的睦第一次被邀请到隔壁丰川家,目睹清告与瑞穗之间自然而温暖的互动
感受到丰川柒月对妹妹祥子那份带着守护意味的关怀,一种近乎酸涩的羡慕就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悄然滋生。
那个家里流淌的空气,仿佛都浸润着一种名为“家”的和煦阳光,是她家里里永远缺失的东西。
是柒月和祥子,毫无保留地将这份暖意分享给了她,让她得以短暂栖息,体验被真正“看见”和接纳的感觉。
她喜欢祥子,如同喜欢一个能分享秘密、心意相通的姐妹
她更依赖柒月,那个总是能看穿她沉默、为她在地下室争取片刻自由的大哥哥。
所以,只要是祥子提出的请求,无论是去尝试那个陌生喧闹的卡拉oK,还是更早之前邀请她一起组建乐队,她都会点头。
每一次点头,都是对那份珍贵暖意的无声回应和维系。
然而,睦的世界并非只有丰川兄妹带来的阳光。
她有自己的姓氏——若叶。血脉的丝线将她牢牢系在那个华丽却空旷的家里。
父亲若叶隆文,电视行业的泰斗,身影总是被片场的聚光灯和繁忙事务所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母亲森美奈美,永远在追逐更耀眼星途的一线明星,她的光芒过于炽热,常常灼伤近处的人,尤其是她的女儿。
睦从未在这个名为“家”的空间里,品尝过丰川家餐桌上那种松弛的笑语和眼神交汇间的默契温情。
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属于这里。
这份归属感,不是源于情感的羁绊,而是基于冰冷的血脉传承和无可撼动的社会身份认知。
因此,她对父母同样鲜少说“不”。
只是这份顺从,与对祥子、柒月的顺从截然不同。
那是被动的接受,是“若叶睦”这个身份必须履行的义务,是在华丽牢笼中扮演“完美女儿”角色的生存本能。
电车驶过几站,在一个繁忙的大型换乘枢纽站,睦轻轻拉了拉祥子的袖口。
“我在这里下车。”
祥子理解地点点头:“嗯,电视台的事情对吧?路上小心,明天见。”
睦再次点头,小小的身影随着人流安静地滑出车门,消失在站台的喧嚣中。
电车重新启动,载着祥子驶向那个充满音乐、温暖与理解的家。
而睦,则独自走向站台的另一边,走向即将亮起的聚光灯和那个无法拒绝的角色。
推开若叶家那扇沉重的大门,进入到房间里面。
玄关光可鉴人,昂贵的插花散发着冷冽的香气,佣人向睦问好。
睦换上柔软的室内鞋,脚步轻得像猫,径直走向二楼自己的房间。
房间宽敞奢华,色调是母亲森美奈美精心挑选的柔和高雅,却缺乏属于少女的鲜活气息。
她将月之森的手提包放在书桌旁的矮柜上,拿出课本和文具,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摆放整齐。
她没有立刻开始写作业,目光投向床铺。一套由佣人提前熨烫平整、精心搭配好的衣服安静地躺在那里。
淡雅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搭配同色系的小外套和一双崭新的、柔软的小羊皮玛丽珍鞋。
这是今晚要穿去电视台的戏服。
睦解开月之森校服的纽扣,脱下深色的百褶裙和外套,换上那套柔软却带着无形束缚的新衣。
镜中的少女,浅绿色的长发垂落在精致的蕾丝领口,白皙的面容如同人偶般完美无瑕,翡翠色的眼眸沉静无波。
她看了一眼镶嵌在梳妆台上的古董座钟——美奈美还没有回来。
她没有走向书桌,而是轻轻拉开了房门,穿过走廊,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旋转楼梯。
睦的目光没有在地下室的其他东西上停留,她径直走向楼梯的角落。
那里只属于她,一张饱经岁月、边缘有些磨损的高脚凳。
她坐上那张属于自己的凳子,伸手从墙上的琴架上取下她的“伙伴”——那把品红色的七弦重型电吉他。
沉甸甸的琴身抱入怀中,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插上效果器,接上音响,制造足以撕裂寂静的轰鸣。
因为今晚时间有限。
她只是将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琴弦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指尖开始跃动。
一段充满张力和个人宣泄色彩的即兴solo在地下室沉闷的响起,那是她无法在聚光灯下言说的心声。
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渗出。
就在一段充满力量的下行乐句即将推向某个宣泄点时——
“小睦——!小睦你在哪?快下来!”
美奈美急促的呼唤声,穿透了厚厚的地板和地下室的门板砸了进来。
指尖的舞蹈戛然而止。最后一个未完成的音符悬在半空,然后被彻底的寂静吞噬。
睦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金色的眼眸深处,那刚刚燃起的一小簇火焰迅速熄灭,恢复成一潭深水。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而仔细地将吉他琴弦调松,用绒布轻轻擦拭掉指板上的薄汗,再将它稳稳地放回琴架。
推开地下室的门走上客厅时,森美奈美已经站在玄关处,一身当季高定套装,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正对着玄关镜做最后的整理。
看到睦出现,她脸上立刻绽放出在镜头前练习过千万次的、完美无瑕的温柔笑容,眼神却在上下扫视睦的穿着时透着审视的意味。
“小睦,你在这里呀!快,我们得走了,事务所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的语气带着嗔怪和恰到好处的着急。
她快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睦理了理其实一丝不乱的鬓角碎发,又调整了一下她裙摆上的装饰。
睦抬起眼,安静地接受着母亲的“整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她看着母亲那双漂亮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玻璃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嗯。”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属于母女间的亲昵互动。
美奈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瓷砖地面,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
睦迈开脚步,安静地跟在那道光芒四射、却散发着无形牵引力的背影之后,坐进了早已等候在门廊外的黑色高级保姆车。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地下室那未完成的、充满力量的余音。
睦将小小的身体往后靠进宽大的座椅里,侧头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言语。
电视台的演播大楼灯火通明,是城市夜幕下一座巨大的、永不疲倦的发光体。
巨大的外墙屏幕上,森美奈美电视剧的广告展示在电视台大楼的外墙,她迷人的微笑和优雅的姿态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璀璨。
保姆车从专属通道直接驶入地下停车场。
睦跟在美奈美身后,穿过充斥着忙碌工作人员、堆满各种器材和线缆的后台通道。
巨大的演播厅门口,贴着今晚节目的流程单,美奈美的名字赫然排在嘉宾首位。
睦的身份决定了她的流程极其简单,根本无需彩排。她被一名年轻的助理带到观众席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预留座位。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能清晰地看到整个主舞台,却又巧妙地处于主摄像机主要捕捉范围之外,灯光也相对暗淡。
她像一个被精心放置的背景板,安静地坐下。
舞台亮起,节目正式开始。聚光灯如同有生命般追逐着今晚的主角——森美奈美。
她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谈论她刚刚播毕、引发热议的新剧时,她妙语连珠,时而幽默自嘲,时而感性落泪
将一个敬业、热爱生活、对角色倾注全部心血的完美女演员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主持人恰到好处的引导和现场观众如潮的掌声欢呼,共同编织出一场华丽的视听盛宴。
美奈美在台上游刃有余,每一个眼波的流转,每一次优雅手势的停顿,甚至每一滴“真情流露”的泪水滑落的弧度,都精准得如同设计好的程序。
她享受着这光芒万丈的时刻,这是她存在的证明。
睦安静地坐在阴影里,看着聚光灯下那个光芒四射、仿佛拥有全世界热爱的女人——她的母亲。
美奈美在剧中饰演一位为女儿牺牲一切的母亲,此刻她正动情地讲述着“理解母亲不易”的感悟,赢得满场共鸣的掌声。
睦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着裙摆柔软的面料,仿佛在确认某种触感。
她的眼神专注地落在舞台上,眼睛里清晰地映照着台上晃动的光影和那个耀眼的身影,却平静得像暴风眼中心,没有丝毫波澜。
那光芒万丈的表演,那感人肺腑的台词,那潮水般的掌声,似乎都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维度,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安静的、必须存在的观众。
节目进入尾声。主持人终于将话题引向那个坐在角落的少女
“啊,今晚我们还邀请到一位特别的小嘉宾呢!让我们欢迎美奈美桑可爱的女儿——若叶睦酱!欢迎小睦!”
追光灯瞬间扫了过来,将阴影中的睦完全笼罩。强光刺得她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
她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站在美奈美身边。
美奈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睦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脸上洋溢着母性光辉的骄傲笑容。
这个亲昵的动作引发现场又一阵善意的掌声和粉丝的尖叫。
主持人笑容可掬地弯下腰,将话筒递到睦面前,问题老套得像提前打印好的台词
“小睦晚上好!看到妈妈在舞台上这么闪耀,是不是特别为妈妈骄傲呀?有没有想过以后也像妈妈一样,站在这样耀眼的舞台上,成为大明星呢?”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睦的身上,摄像机镜头推近,捕捉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睦抬起眼,视线平静地掠过主持人,望向台下那片模糊的观众席,最后落回镜头。
她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演播厅每一个角落,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在复述一篇早已滚瓜烂熟的课文:
“嗯,我很尊敬美奈美。至于出道的事情……会按照美奈美的想法来。”
完美的标准答案。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卡哇伊!”、“好懂事!”、“真是乖孩子!”的赞叹声。
主持人显然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笑着转向美奈美
“啊,真是贴心的女儿呢!美奈美桑,小睦这么有潜力,您作为母亲,对女儿未来的规划有什么想法吗?”
美奈美接过话头,笑容温婉中带着无奈和开明:“哎呀,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她亲昵地握住了睦的手,对着镜头,眼神充满慈爱
“作为妈妈,我当然希望看到她快乐成长。她现在还小,学业是首要的。至于未来嘛……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兴趣和选择。”
一番滴水不漏、既树立了尊重女儿意愿的“好妈妈”形象,又实际将决定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发言,再次赢得满堂彩。
录制结束的指示灯亮起。演播厅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美奈美脸上笑容所包含的慈爱意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微笑。
她带着睦,走向舞台边缘的导演和主要工作人员区域,微微鞠躬致意,语气公式化却足够礼貌
“辛苦了,导演桑,各位staff桑,非常感谢。”
“美奈美桑辛苦了!小睦也辛苦了!”工作人员们纷纷回礼,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回到狭窄的艺人休息室,经纪人忙着和美奈美低声确认后续行程。
睦则安静地坐在化妆镜前,拿起卸妆棉,倒上温和的卸妆水,对着镜子,仔细地擦拭掉脸上那层薄薄的、用来让五官在镜头下更立体的舞台妆。
镜子里的少女,卸去妆容后肤色依旧白皙透亮,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卸妆棉拂过脸颊,带走脂粉。
“美奈美桑,确认过了,没有追加采访,我们可以直接回了。”
经纪人挂断电话说道。
“辛苦了。”美奈美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头发,拎起手包,转向睦,语调轻快
“好了,小睦,我们回家吧。今天也表现得很好哦!”
睦站起身,依旧是那声平静无波的:“嗯。”
黑色的保姆车再次启动,睦靠在舒适的座椅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牌和高楼剪影。
车内,母亲美奈美正用轻快的语调向经纪人询问着明早的造型安排。
车窗外,巨大的广告牌一闪而过,上面是母亲美奈美最新代言的珠宝,笑容璀璨夺目,映照着车内少女沉默的侧脸,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中。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综漫:为苦来兮苦献上美好的结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