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郎中的手令如同久旱甘霖，让濒临绝境的城南织布工坊重现生机。
赵干亲自带着几名精干可靠的漕帮子弟，持文书前往工坊。原本看守的衙役验过手续，虽面色狐疑，却也依令撤去封条，解除了封锁。
当工坊大门再次打开时，被困多日的工人们涌了出来，看到来人是曾暗中送粮的漕帮好汉，又得知东家安然无恙并设法保下了工坊，顿时欢呼雀跃，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他们多是王家沟跟来的老人，身家性命都与这工坊绑在一起，这几日的惶恐不安，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各位乡亲受苦了！”赵干站在高处，朗声道，“王东家一切安好，只是暂时不便露面。东家吩咐，工坊即日复工，这个月的工钱双倍发放，以补偿大家这几日的担惊受怕！”
此言一出，工人们更是感激涕零，士气大振。
在赵干的协调下，原料陆续运入，沉寂数日的织机再次发出熟悉的“咔哒”声。白色的棉纱在巧手牵引下，如同变魔术般化作细密平整的布匹，带着新布特有的气息，重新开始堆积。
消息传回漕帮据点，王大柱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重返京城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相公，工坊能重新开工，真是太好了！”七娘子芸娘抚着胸口，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她性子温婉，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尤其那些工人里还有不少相熟的乡亲。
八娘子翠儿也雀跃道：“我就知道相公最有办法！”
三太太林红缨摩拳擦掌：“这下好了！等布匹攒多了，咱们就能重新打开销路！我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捣乱！”
四太太苏静蓉依旧清冷，但眼底也闪过一丝轻松。六太太梅香则细心地将好消息告诉了昏睡时间越来越短的哑婆子，老婆子干瘪的嘴角似乎也微微扯动了一下。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工坊复工的第二天下午，赵干再次带来消息，这次眉头却微微皱起。
“恩公，工坊生产是恢复了，但…销路出了点问题。”
“怎么回事？”王大柱心中一凛。
赵干解释道：“咱们的布以前主要是通过李总督麾下几个大布商销往北地，如今这条线肯定是断了。我本想通过漕帮的渠道先散一部分货，但城里几家原本有意向的布庄，今天都突然改口，要么说暂时不需要，要么就把价格压得极低，简直像是商量好的。”
王大柱目光一沉：“有人从中作梗？”
“十有八九。”赵干点头，“李总督倒台，空出来的市场就是一块肥肉，不知多少人想咬一口。咱们工坊出的布又好又快，本就惹人眼红。如今咱们失了靠山，又顶着‘逆产’的嫌疑，那些地头蛇自然想趁机把咱们挤垮，吞掉这块生意。”
商场如战场，甚至比真刀真枪的拼杀更加残酷和诡谲。王大柱早就料到会有人使绊子，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能查到是谁在背后搞鬼吗？”
“有点眉目。”赵干压低了声音，“城里最大的布商，除了之前依附李总督的那几家，就数‘永昌布行’的赵永昌和‘瑞锦轩’的孙掌柜势力最大。据下面兄弟探到的风声，这两天，就属他们两家的人活动最频繁，串联了不少中小布庄。”
永昌布行，瑞锦轩……王大柱将这名字记在心里。他沉吟片刻，问道：“我们的布，质量和成本相比他们如何？”
提到这个，赵干脸上露出自信：“恩公改良的织机效率极高，咱们的布不仅织得密实平整，而且成本比他们至少低两成！若是正常竞争，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质量优，成本低，这就是最大的优势。但现在对方利用势力和人脉进行不正当打压，使得他的优势无法发挥。
硬碰硬肯定不行，他们现在势单力薄，经不起折腾。必须想个办法，绕开这些地头蛇的封锁。
王大柱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目光扫过窗外运河上往来如织的船只，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赵兄弟，我们的布，除了供应京城，可否通过漕帮的船队，直接运往南方销售？或者，沿运河下到天津卫、临清等地？”
赵干眼睛一亮：“恩公高见！这倒是个好法子！运河沿线城镇富庶，对好布的需求也大。咱们漕帮别的不敢说，运货通路绝对畅通！只是…”他顿了顿，“开辟新市场需要时间，也需要可靠的当地商户接应，远水解不了近渴。工坊现在每天都有新布产出，库存压力会越来越大。”
王大柱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想了想，又道：“京城这边的市场也不能完全放弃。既然大布行联手打压，我们能否绕过他们，直接与一些有信誉、有实力的中等布庄，或者甚至是一些大的成衣铺、绣庄合作？我们可以给予更优惠的价格，但要求他们现款现货，或者缩短账期，加快资金周转。”
这是现代商业中常见的渠道下沉和现金为王策略。避开与巨头在主流渠道的正面冲突，开发二级渠道，虽然单量可能小，但聚沙成塔，而且能快速回笼资金。
赵干听得若有所思，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商业术语，但意思却明白了七八分。“恩公的意思是，不跟赵永昌他们抢大头的生意，专找那些他们看不上、或者管不过来的缝隙？”
“没错！”王大柱赞赏地看了赵干一眼，“另外，我们还可以在布的品种上做些文章。他们主要做的是大众的棉布、麻布，我们能否利用工坊的技术优势，尝试织一些更精细的，或者带简单提花、染色的特色布匹？针对不同的客户群体？”
差异化竞争，永远是打破垄断的有效手段。
赵干越听越是佩服：“恩公真是商业奇才！这些法子听起来可行！我立刻让兄弟们去摸底，看看有哪些合适的合作对象，也问问帮里常跑南边的弟兄，沿路哪些地方好销货！”
策略既定，众人心中又有了底。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有了清晰的方向。
王大柱走到窗边，望着远方京城的方向，目光坚定。赵永昌、孙掌柜……这些地头蛇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他这个外来户，但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现代商业思维的对手。
这场商战，才刚刚开始。而他的织机，必将在这京城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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