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巡抚衙门的书房内,烛火在微咸的海风中轻轻摇曳,将袁可立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窗纸上。这位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老臣,鬓角已染霜华,眉宇间却透着久经风浪的沉稳与锐利,手中狼毫笔落下,力道遒劲,字字千钧。
“抚台,毛文龙那边的回话还未到,是否要再派驿卒催促?” 幕僚轻手轻脚走进书房,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袁可立笔锋不停,目光仍落在奏疏上,语气沉稳:“不必急。圣旨已发,加封他为东江伯,赏银五千两,并拨付了三个月的粮饷、五千斤火药、三千匹棉布,这些实惠足够他掂量。” 他略作停顿,从案角取过一封封蜡的密信,递到幕僚手中,“把这封信一并送去,务必亲手交到毛文龙本人手中,告诉他,朝廷念他孤悬海外牵制建奴之功,只要忠心为国,后续粮饷器械,绝不短缺。”
待幕僚退去,袁可立终于搁笔,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夜色中的登莱港轮廓隐约可见,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随风传来,带着大海独有的咸湿气息。他望着港口方向,忽然问道:“之前吩咐寻访的戚家后人,可有消息了?”
守在门外的亲兵连忙应声:“回抚台,寻到了!戚继光将军的之孙戚盘宗,如今在登州城外务农。此三人自幼熟读兵书,尤善水战,只是因家道中落,又无门路举荐,一直报国无门。”
“报国无门?” 袁可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中透着深意,“既是戚武毅公的后人,想必不会辱没先祖威名。你明日亲自去一趟,把他们带来见我,记住,行事要隐秘,莫要声张。”
次日清晨,登州城外的田埂上,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汉子正弯腰劳作,晨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虽是农夫打扮,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军旅风范。此人正是戚盘宗,听闻有人找,放下锄头擦了擦汗,跟着亲兵来到巡抚衙门。
大堂之上,袁可立端坐主位,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 见他行礼时腰背挺直,步伐沉稳,目光坦荡,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满意。
“草民戚盘宗,拜见抚台大人。” 戚盘宗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毫无卑怯之态。
“免礼。” 袁可立抬手示意他起身,开门见山问道,“听闻你自幼研读你伯祖戚继光公的《纪效新书》,可有此事?”
“伯祖遗训,不敢一日或忘。” 戚盘宗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骄傲,“《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草民能倒背如流,其中水战之法、阵法要义,更是反复揣摩多年。”
“好。” 袁可立抚掌,又问,“那你说说,水战之法,当以何为先?”
戚盘宗略一沉吟,侃侃而谈:“草民以为,水战之要,首重阵法,次重火器,终重纪律。伯祖曾言,海上作战,船舰相衔,如陆地列阵,需有主攻、有辅攻、有接应,方能进退自如;其次船坚炮利为根基,火器威力不足,纵有好阵也难破敌;最关键者,在于令行禁止,将士一心,若各自为战,再好的船炮也形同虚设。”
这番话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袁可立眼中赞许之色更浓。他站起身,走到戚盘宗面前,语气郑重:“如今朝廷要重建登莱水师,抵御海寇、牵制建奴,正需你这般懂水战、有抱负之人。任命你为登莱水师参将,负责操练水师将士,你可能胜任?”
戚盘宗闻言,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燃起炽热的光芒。他盼这一天,盼了整整十年。从年少时立志继承先祖遗志,到如今沦落田间,报国无门的苦闷,此刻尽数化为激动。他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却坚定:“草民…… 不,末将!末将定不辱使命,不负陛下与抚台厚望,练出一支如戚家军般勇猛善战的水师!”
就在戚盘宗开始整顿登莱原有水师、制定操练章程之时,登莱港外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缓缓驶来。旗舰船头,郑芝龙身着玄色劲装,迎风而立,海风拂动他的披风,带来熟悉的海腥味。望着越来越近的登莱港,这位纵横海上多年的枭雄,心中五味杂陈。
“大哥,袁可立此人久历官场,手段深沉,咱们带三万弟兄来此,他会不会趁机削夺咱们的兵权?” 性急的郑芝虎忍不住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满是警惕。
郑芝龙未及答话,目光已被港口的景象吸引。只见港口两侧的山丘上,新筑的炮台巍然矗立,黑洞洞的炮口隐隐对准海面,透着威慑力;更远处的校场上,一队队士兵正在操练,队列严整,口号震天,军容之盛,远超他的预期。
“看来这位袁抚台,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郑芝龙轻叹一声,心中的警惕又重了几分,“不过既已来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记住,待会儿见到袁可立,切勿鲁莽,一切听我号令。”
船队缓缓驶入港口,刚一靠岸,便见港口处旌旗招展,一队官兵整齐列队,气势肃穆。为首的老者身着一品绯色官服,面容温和,正是登莱巡抚袁可立。
“郑将军一路辛苦,远来不易!” 袁可立快步上前,笑容和煦,亲自伸手搀扶正要行礼的郑芝龙,“陛下早有旨意,盼将军来归,共守海疆。登莱上下,已备好营房粮草,静待将军与将士们入驻。”
这般礼遇,大大超出了郑芝龙的预期,心中的警惕稍稍放下。但接下来商议整编事宜时,袁可立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紧。
“郑将军,陛下之意,为使水师上下同心,战力合一,需打破旧制。” 袁可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麾下三万将士,将与登莱原有水师混编为五军,每军下设两营,郑部将士与登莱水师将士穿插编组,军官也相互调配。如此一来,两军将士方能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什么?” 郑芝龙麾下的将领顿时哗然。施大瑄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抚台大人,我等弟兄跟随郑将军多年,生死与共,混编之后,恐军心不稳啊!”
“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强军之必需。” 袁可立淡淡一句,便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皇权之下,他们虽有顾虑,却也不敢公然违抗。
让郑芝龙意外的是,混编过程竟异常顺利。这得益于宣导司的提前介入 —— 这些看似文弱的书生,在船队抵达前便已入驻营房,与郑部将士同吃同住,耐心宣讲朝廷的新政。
“弟兄们,从今往后,咱们都是朝廷的正规军,饷银每月足额发放,一文不少;军官不得随意打骂士兵,若有欺压之事,可直接向抚台衙门申诉;若是因公殉职,朝廷会发放丰厚抚恤金,子女还能入学堂读书!” 宣导司的官员拿着册子,逐条讲解,“咱们当兵,不再是刀头舔血,而是为国家效力,为自己和家人谋一个安稳前程!”
起初,郑部的老兵们还将信将疑。他们当了多年海寇,早已习惯了首领说一不二、打骂随意的日子,对朝廷的承诺并不信任。但当第一个月的饷银真的分文不少地发到手中,而且数额比以往当海寇时还高时,军心开始动摇。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朝廷派来的教官,虽然训练要求严苛,却从不苛待士兵。一次操练中,有个老兵因不熟悉新的队列动作屡屡失误,负责训练的腾骧四卫教官非但没有责骂,反而停下队伍,亲自示范动作要领,耐心讲解其中的门道:“这队列看着简单,实则关乎协同作战,战场上,只有步调一致,才能发挥最大战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朝廷的兵,当得!” 渐渐,这样的议论在军营中传开,原本抵触混编的将士,心态慢慢转变,开始主动配合训练。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以胡疤瘌为首的十几个郑芝龙旧部,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弟兄,往日里在船队中地位颇高,既能克扣手下饷银,又能作威作福。混编之后,他们的权力被削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心中满是不满与怨恨。
这日夜里,十几人偷偷聚在胡疤瘌的营帐中,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帐壁上,显得格外狰狞。
“大哥真是糊涂!咱们跟着他打天下,吃香的喝辣的,何等自在!如今却要听这些文官和外来户的摆布,连克扣点饷银都不行,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头目愤愤地将手中的酒碗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了一地。
胡疤瘌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更显可怖,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阴狠:“哼,袁可立想削咱们的权,没那么容易!明日操练,咱们就带头起哄,故意扰乱阵型,再推搡几下那些宣导司的书生,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这水师还是咱们说了算!”
“对!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众人纷纷附和,一个个摩拳擦掌,打定了闹事的主意。
次日校场,操练刚一开始,胡疤瘌便故意放慢动作,还大声嚷嚷:“这什么破操练方法,根本不适合海上作战!老子不干了!” 说着,便往队伍外走。有了他带头,十几个亲信也纷纷效仿,训练场上顿时一片混乱。更有甚者,竟真的上前推搡正在讲解战术的宣导司官员,将对方的册子扔在地上。
消息飞快传到中军大帐,此时郑芝龙正在与袁可立商议水师战船改造事宜。听闻此事,郑芝龙的脸色瞬间铁青,拳头紧握 —— 他知道,这是旧部在挑战军法,也是在给他出难题。
当晚,袁可立以商议要事为名,秘密召见郑芝龙。书房内烛火通明,两人对坐而谈,气氛凝重。
“郑将军,” 袁可立亲自为郑芝龙斟了一杯茶,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将三万将士交予你,又许你靖海伯之位,便是信你能明辨是非,顾全大局。如今水师初建,正是立规矩、树风气之时,胡疤瘌等人抗命不遵,煽动闹事,若是不严惩,日后军纪何在?水师如何能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毒瘤不除,新肌难生啊。将军送妻儿入京为质,不就是为了向陛下表明诚意吗?此刻正是你彰显忠心、整顿军纪的良机,切莫因念及旧情,误了自己,也误了这三万将士的前程。”
郑芝龙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他想起临行前,妻子田川氏带着儿子郑森北上京城时的嘱托,想起皇帝那深邃而信任的目光,想起这些日子朝廷的厚待与水师的新气象。他心中清楚,袁可立说得对,想要在朝廷立足,想要保住郑家的前程,就必须斩断这些旧时代的毒瘤。
“末将明白该怎么做了。” 郑芝龙猛然抬头,眼中闪过决绝。
第二天一早,郑芝龙以商议军务为名,将胡疤瘌等十几个闹事头目召到中军大帐。众人以为郑芝龙是要为他们撑腰,一个个趾高气扬地走进大帐,丝毫没有察觉异样。
刚进大帐,帐门便轰然关上,伏兵四起,瞬间将众人制伏。胡疤瘌被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端坐主位、面色冰冷如霜的郑芝龙:“大哥,你…… 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可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弟兄?” 郑芝龙冷哼一声,声音冰冷,“弟兄当以大局为重,当遵军法、守规矩!而你们,抗命不遵,煽动闹事,袭击上官,败坏军纪,早已不配称我的弟兄!”
与此同时,校场上,三万水师将士整齐列队,鸦雀无声。郑芝龙亲自押着胡疤瘌等人来到点将台下,目光扫过台下数万将士,海风拂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胡疤瘌等人,身为将士,却目无军法,抗命闹事,煽动军心,袭击上官!”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将士心上,“按大明军法,此等恶行,当斩立决!”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十几颗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校场的黄土。全场死寂,只有海风呼啸而过,所有将士都屏住了呼吸,眼中满是震慑。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余参与闹事者,念在初犯,革除军职,发放三个月饷银作为路费,即刻离营!日后若再敢扰乱军纪,定斩不饶!”
这一场雷霆整顿,如同刮过军营的一场风暴,让水师风气为之一清。此后,再无人敢挑战军法,将士们训练愈发刻苦,混编后的水师渐渐融为一体,协同作战的默契日益提升。
翌日。校场上,将士们队列严整,步伐统一,操练时喊声震天,气势如虹;港口里,战船排列有序,新式火炮安装完毕,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寒光;水师将士身着统一军服,精神抖擞,眼神中透着坚毅与自信。
袁可立站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这支焕然一新的水师,满意地捋须微笑。戚盘宗站在他身侧,手中捧着训练成果册,正在详细汇报:“抚台,水师将士现已初上当受骗掌握鸳鸯阵、五行阵等水战阵法,火器操演准确率达五成以上,火炮发射、舰船配合已形成战力;各营混编完毕,郑部将士与登莱水师将士相处融洽,再无隔阂。”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骑手翻身下马,高举圣旨,高声喊道:“圣旨到 —— 袁抚台、郑将军、戚将军接旨!”
袁可立率领众将快步上前,跪接圣旨。宣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清朗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登莱水师整训有功,军纪严明,战力初成,朕心甚慰。特加封袁可立太子太保,郑芝龙正式册封靖海伯,戚盘宗擢升都督佥事;其余将士各按军功封赏,饷银加倍发放。望尔等再接再厉,勤加操练,严守海疆,不负朕之厚望!钦此 ——”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上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将士们跪拜在地,脸上满是激动与荣耀。
郑芝龙跪在地上,心中百感交集。朝廷既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与地位,也让他明白了军纪与规矩的重要性。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割据一方的海寇头子,而是大明的靖海伯,是守护海疆的将领。
夜幕降临,袁可立独自站在巡抚衙门的阁楼上,望着远处港口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海风拂过他花白的须发,带来咸湿的气息。一支强大的水师已经成型,但他清楚,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海上,既有海寇作乱,又有建奴窥伺,还有南洋、东洋的未知挑战,这支新生的水师,肩负着守护大明海疆的重任。
在港口的另一头,郑芝龙也凭栏眺望大海。海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的目光深邃而坚定。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开启全新的篇章,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远在京城的年轻皇帝的信任与远见。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雄浑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而在更远的东海上,毛文龙接到朝廷的圣旨与袁可立的密信后,正独自站在皮岛的海岸上,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深思着自己与东江镇未来的道路。登莱水师的崛起,如同投入海上的一颗石子,正引发着连锁反应,大明的海疆,即将迎来新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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