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良跑着跑着就掉队了。
他不是不想跟上，是腿不听使唤。刚才那一通枪响，耳朵还在嗡嗡叫，脚底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他看见雷淞然开枪打倒人，看见张驰提刀往前冲，看见史策把王皓背起来往巷子里钻，可他自己呢？他就只会抱着那个小鼎，低着头，闷着往前挪。
风沙迷了眼，他抬手一抹，再抬头，前面的人影没了。
他愣了一下，心猛地一沉。
“哥……哥？”他小声喊，声音卡在喉咙里，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人应他。
他不敢大声叫，怕引来敌人。可又不敢不动，怕被落下。他咬着牙往前走几步，拐过墙角，听见远处有脚步声，慌忙缩身钻进旁边一间破屋。
屋子塌了一半，墙倒了，房顶漏着天光。屋里只剩一张八仙桌，三条腿的，歪斜地立着。他扑过去，钻到桌子底下，蜷成一团。
怀里那卷地图还在。
他没带小鼎进来，小鼎太显眼，他把它藏在染坊后院一个破缸后面，用烂布盖好。可这地图，他必须带着。王皓说过，图要是丢了，他们这一路白跑了，后面的兄弟也白拼了。
他把地图贴胸口放着，外衣裹紧，手死死压住。
外面传来皮靴踩碎瓦的声音。
“这边！有人进来过！”一个声音喊。
李治良浑身一抖，指甲抠进地面裂缝。
三个黑制服士兵走进来，端着枪，挨个角落搜。一人踢翻灶台，灰土扬起，呛得人直咳嗽。另一人拿枪托砸了几下断梁，看有没有暗格。
第三人走到八仙桌边上，停住了。
李治良屏住呼吸，鼻腔里全是灰尘味。他感觉那人就在头顶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一秒，两秒。
他闭上眼，脑子里突然冒出小时候的事。
那年山沟发大水，羊圈被冲垮，他和表弟守了三天才找回七只。最后一只是小羊羔，腿折了，他背着它走二十里山路回村。路上摔了五次，膝盖全是血，可他就是不肯撒手。
那时候也没人夸他勇敢，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
现在也是。
他不怕死。他怕自己松手之后，别人得重新再来一遍。
外面忽然响起哨声。
“东边发现踪迹！集合！”
桌边的士兵转身就走，皮靴声渐渐远去。
李治良瘫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没擦，任由它往下流，流进嘴角，咸的。
但他第一件事，还是伸手摸胸口。
地图还在，没湿，没破。
他喘了几口气，慢慢爬出来。膝盖发软，站都站不稳。他扶着墙，抬头看天，阳光刺眼。他眯着眼辨方向，记得队伍最后是往南门大街那边去了。
他得追上去。
可刚迈出一步，听见外面又有动静。
不是皮靴声，是布鞋踩地的声音，很轻，但越来越近。
他赶紧退回屋内，躲到断墙后面，探出一点头看。
是个老头，挑着担子，颤巍巍地从巷口走过。见没人，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进门缝，又快步走了。
李治良没动。
等老头走远，他才溜过去，捡起那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两个冷馒头，还有一小块腊肉。
他鼻子一酸。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可还有人敢帮陌生人。
他把馒头揣进怀里，腊肉留下没动——万一有毒呢？他不敢赌。
他又趴回墙根，盯着巷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饿，累，脚底磨出了泡，一碰就疼。可他不敢睡。他怕一闭眼，敌人就来了；怕一睁眼，地图已经不在了。
他开始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
数着数着，听见远处传来摩托车声。
他立刻缩回去，贴着墙蹲下。
摩托没进这条巷子，绕到东边去了。应该是去追刚才那个假信号。
他松了口气，但没敢放松。
他知道刘思维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们专门清剿漏网的，手段狠，眼睛毒。之前在客栈外，他就见过他们把一个百姓按在地上，拿枪管撬嘴，逼他说有没有看见穿灰布衫的人。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好，是深色的，沾了灰也不显。
他摸了摸地图，确认还在。
然后慢慢站起来，准备换个地方躲。
刚迈步，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砖，发出“咔”的一声。
他僵住。
外面安静了几秒。
接着，脚步声回来了。
这次是两个人，走得很快。
他慌忙钻进屋角一堆烂木头后面，整个人缩进去，连头都盖住。
脚步声停在门口。
“刚才好像有动静。”
“别疑神疑鬼，这片早搜过了。”
“可我听见砖响。”
“猫罢了。”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走了。
李治良躲在木堆里，汗湿透了后背。
他知道不能再待这儿了。这里太敞，太容易被人撞见。
他得找更隐蔽的地方，最好能藏身又能观察外面。
他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远了，才轻轻爬出来。
他绕到屋后，发现有条夹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通向更深的小巷。
他钻进去。
夹道尽头是个死胡同，堆着几个破缸和烂筐。他扒拉了几下，找出个空米袋，抖干净，套在头上遮脸——万一有人从高处看，至少看不出他是活人。
然后他靠墙坐下，手依旧按在胸口。
地图还在。
他闭了会儿眼，又强迫自己睁开。
不能睡。
他想起雷淞然总笑他胆小，说他见个耗子都能跳上炕。可今天，他没跑。他掉了队，但他没扔东西，没喊人，没暴露。
他不是英雄，可他也没当逃兵。
他掏出怀里的冷馒头，啃了一口。
硬，干，咽下去像吞石头。
但他吃了。
吃完，把米袋摘下来，放在身边。
他盯着夹道口，等着下一个机会。
只要他还活着，这图就不能丢。
外面天光渐斜，影子拉长。
他听见远处有狗叫，有孩子哭，有女人喊丈夫回家吃饭。
这世界还在照常过日子。
可他知道，有些人，已经没法回家了。
他摸了摸地图边缘，那里有一道折痕，是他昨晚偷偷补的。当时王皓睡着了，他借着月光，用口水沾了纸角，一点点对齐。
他不懂那些字，也不懂楚墓在哪，但他知道这东西重要。
重要到值得他坐在烂木头堆里，饿着肚子，听着脚步声，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动，别出声，别松手。
他抬头看天。
云慢慢移开了点，露出一角蓝天。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撑一会儿。
再撑一会儿。
说不定就能看见张驰的大刀影子，或者听见雷淞然骂人的声音。
他靠着墙，手一直没离开胸口。
手指有点麻，但他没动。
他知道，只要他还坐着这儿，这图就没丢。
这就够了。
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刻低头，抓起米袋盖住头。
脚步声走近，在夹道口停下。
一个声音低声说：“里面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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