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孙大壮风尘仆仆地从邻县回来了，带回了苏青家的回音。
“风哥，苏老师（苏青父亲）和阿姨人可好了！”孙大壮灌了一大缸子凉白开，抹了把嘴，兴奋地说，“看了你的信和那些材料，苏老师直说你年轻有为，踏实可靠。阿姨开始还有点担心你太忙顾不上家，后来我照着你的嘱咐，说了你平时怎么关心苏医生，怎么惦记家里弟弟妹妹，阿姨眼圈都红了，说小青找对了人。他们说了，时间你们定，他们随时欢迎！这是苏老师给你的回信。”
凌风接过信，展开。信纸上是工整俊秀的钢笔字，苏父的文字含蓄而真挚，先是对凌风的成就表示赞赏，对两人结合表示乐见与祝福，然后笔锋一转，以长辈的口吻，叮嘱凌风“重任在肩，当以事业患者为先，然家室亦为根本，需兼顾平衡”，又言苏青“性韧而心软，望多体贴”云云。信末约定，下周日凌风可登门拜访。
凌风读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将信小心收好，对苏青笑道：“看来，咱们的事，岳父岳母大人准了。”
苏青脸颊飞红，眼里满是幸福的光彩。
家事顺遂，给了凌风更大的动力去应对公事的挑战。地区医学院的宋教授接到消息，提前赶了过来。这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是个严谨的学究，一到医院就扎进了实验室，对着老周他们的提取设备和方法连连摇头。
“太粗放了！温度控制不精确，时间凭感觉，溶剂回收率低，有效成分损失大！这怎么行？数据怎么重复？”宋教授说话直接，不留情面。
老周被说得满脸通红，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凌风虚心请教：“宋教授，我们条件有限，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现有条件下，尽量改进，达到基本的研究要求？”
宋教授看了看凌风诚恳的态度，又看了看那些虽然简陋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器皿，叹了口气：“条件是真困难。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挽起袖子，“来，我带着你们，从头捋一遍。温度计是不是准的？加热水浴锅能不能改造一下，让水温更稳定？过滤用的纱布太粗，换定性滤纸！记录本呢？每一批原料的产地、采集时间、预处理方法，每一步操作的具体时间、温度、现象，都必须详详细细记下来！还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灵泉’浸泡，这个没法量化，但至少要把浸泡时间、用水量固定下来……”
在宋教授手把手的指导下，实验室的流程规范了许多，记录也详实起来。宋教授还帮忙设计了几组简单的对照实验，验证不同提取条件对有效成分的影响。虽然只是皮毛，但比起之前凭经验摸索，已经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凌风则拉着宋教授，反复讨论治疗方案中的药学依据。“宋教授，我们以护脑藤为君药，取其透窍醒脑、解毒散结之功；配合丹参、三七活血化瘀，是为臣；佐以天麻、钩藤平肝熄风，缓解颅高压引起的头痛眩晕；使以黄芪、枸杞扶助正气，减轻攻伐之药对正气的损伤。这个方义，您看是否合理？”
宋教授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方子，又问了病人用药后的反应，沉吟道：“方子思路是好的，君臣佐使分明。不过，脑胶质瘤病机复杂，痰、瘀、毒、虚互结，你这个方子偏于攻邪，扶正之力稍嫌不足，且针对‘痰’这个病机，着力似乎不够。是否可以考虑加入浙贝母、胆南星之类化痰散结？当然，具体加减，还需视病人舌脉而定……”
一番探讨，凌风受益匪浅，对方子的理解又深了一层。他根据宋教授的建议，结合周建国和老陈头的具体情况，对辅助中药方进行了微调。
紧张的筹备中，十日之期转眼即至。省卫生厅核查工作组到达的前一天，地区卫生局的王副局长特意提前下来，给青山医院“打气”，顺便也是“把关”。看到焕然一新的实验室记录、规范齐整的病历档案、以及凌风那份逻辑清晰、论述严谨的治疗方案，王副局长满意地点点头。
“凌风同志，准备得很充分嘛！”王副局长拍拍凌风的肩膀，“明天，正常表现就行。省里的专家是来核查的，也是来学习的。你们的工作，有目共睹。只要咱们自己心里有底，手上有实料，就不怕他们看。”
话虽如此，但第二天上午，当那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和一辆小轿车驶入青山医院简陋的院子时，气氛还是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车门打开，下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出头、梳着整齐分头、穿着灰色中山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年干部，面色白净，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久居机关形成的疏离感，正是副处长谭明。他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年龄都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衣着得体，神情严肃，一看便是学术背景深厚的专家。
李院长带着院领导班子上前迎接。谭明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声音平淡：“李院长，凌风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受厅里委托，对‘护脑藤’这个项目进行一个客观、科学的评估。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凌风注意到，谭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而那位药学专家，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倨傲的女教授，一下车就微微蹙眉，打量着医院略显陈旧的房舍和环境。
核查，就在这种微妙而略带压迫感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核查组的办公地点临时设在了医院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长条桌上铺了洗得发白的旧桌布，摆了几瓶开水和新买的茶叶。谭明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几位专家分坐两侧。李院长、凌风、苏青、老周、宋教授以及地区卫生局的王副局长等人陪坐对面。
没有客套，谭明直接开口：“凌风同志，按照程序，请你先简要介绍一下‘护脑藤’项目的基本情况，包括立项背景、研究目标、目前进展，以及……嗯，前期存在的一些争议和你们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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