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过东东是事实,可陆静实在猜不透,这人特意下车来帮自己拎袋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楼道里细碎的光,眼底的困惑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罗中校,您……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路过,想着来看看东东。”罗成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实在,眼神坦坦荡荡,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孩子是我从水里捞上来的,没亲眼见他蹦蹦跳跳的,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
人家一番好意,拒之门外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陆静抿了抿唇,任由他扶着自己胳膊上楼。楼道的灯泡忽明忽暗,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过来,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稳住她崴了的脚。“怎么崴的?没去看看医生?”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看了,找了位老中医推拿过,”陆静低头看着自己踮着的脚,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好多了,再过两天就能上班,不碍事。”
罗成眼角的余光扫过她手里的布袋子,一串紫莹莹的葡萄坠在袋口,剩下的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儿童零食,包装上印着卡通小人。想来这水果也是给孩子买的。再看她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配着条深色卡其裤,袖口磨出了细毛边,寻常得像巷口随处可见的路人,怕是平日里上班穿的也多是这类耐脏的工作服。
“一个人带孩子,累吧?”
他这声音裹着点憨厚的阳刚气,对一个习惯了在训练场喊口令的铁血汉子来说,能用这样低柔的语调问出这话,显然是费了些心思斟酌的。
陆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仰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竟这般高大,比程俞要高出小半个头,站在那里像座黑铁塔,黑压压的身影透着股慑人的魄力。好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还算周正,不算让人望而生畏。
此刻,他那双像黑海般深邃的眸子正落在自己脸上,看得她耳根有点发烫,下意识地想躲。
被这如山的身影压着,陆静不自觉地低下头,指尖绞着衬衫下摆,把布料都绞出了褶子:“带孩子哪有不累的?但累归累,瞅着他笑,心里就甜丝丝的,做父母的,大抵都这样吧。”
“所以说,你先前那个男人就是个混蛋。”罗成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点咬牙的狠劲,指节都攥白了,“不过也算是报应,他那前程算是彻底毁了,活该。”
若不是东窗事发前就离了婚,程俞未必会栽得这么惨,说不定还能在别处混得人模狗样。这世上的路,对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对陆静而言,再嫁与否早已不是心头大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她的宝贝儿子。东东到底需不需要一个爸爸?近来她翻了不少关于单亲家庭的书,纸页上的字都说对孩子成长不利,容易养成孤僻性子。可要说再找一个能真心待东东如己出的男人,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能不能和他们母子处得和睦,都是个没谱的事。
到了家门口,陆静自己插进钥匙拧开门锁,金属碰撞的轻响在楼道里格外清晰。
陆父正在房间里辅导孩子做作业,听见开门声,东东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喊:“肯定是妈妈回来啦!”
“乖乖写作业,姥爷去看看。”陆父拍了拍小外孙的头,起身想出去搭把手,一到客厅,却见女儿是被个陌生男人扶着进来的,脚步还不利索。
“陆部长,您好。”罗成立刻脱下军帽,拿在手里,态度谦逊得很,帽檐下的头发被压得整整齐齐。
陆父认出他是救了外孙的人,连忙搓着两手迎上去,热情得像招待老战友:“快坐快坐!我早就退休啦,哪还是什么部长,叫我老陆就行。”
“伯父。”罗成顺着改口,显得更亲近些,挨着陆父在沙发上坐下,军裤膝盖处的褶皱都没来得及抚平,“您什么时候退的?我一点消息都没听说,真是该罚。”
“是我小儿子阿瑾给办的手续,怕我累着。”陆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前阵子晚上您见过的,就是他,穿着军装那个。”
一提到陆瑾,罗成猛地一拍大腿,来了兴致,嗓门都高了些:“您说的是陆中校吧?他在部队里名声好得很,我早有耳闻!听说他这就要转去地方院校搞科研了?真是屈才了。”
陆静拎着水果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她却没心思洗水果,只听见客厅里不时传来父亲和他的笑声,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聊得投缘得很。
陆父听说罗成是一线指挥军官,更是来了精神,说起当年自己下连队带兵的事,眼里闪着光,满是热血:“可惜啊,我那两个儿子,如今都跟我一样搞起了后勤。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嘛,强求不得。”
陆静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时,正见两人都沉默着,像是陷入了回忆,空气里飘着点淡淡的烟草味。她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放,轻声问:“东东呢?作业写完了?”
罗成这才想起正事,从沙发上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踩出轻响:“我正想看看孩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东东——”陆父扬声喊,“出来见见罗叔叔,人家特意来看你了。”
小东东早竖着耳朵等姥爷这句话了,从椅子上溜下来,一阵风似的冲进客厅,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哒哒的响。
罗成张开双臂,一把将小家伙抱进怀里,粗糙的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指腹蹭过孩子柔软的头发:“怎么样,病全好了?还咳嗽吗?”
“好了,都不发烧了!”小家伙仰着脑袋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在孩子眼里,这个叔叔比其他人都要直爽,身上的味道像晒过的被子,让人觉得亲切。
“那就好,前几天刚看完病,今天就全好了,看来那医生本事不小。”罗成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陆静的脸色僵了一下。
听到这话,陆静的眼皮莫名跳了跳,像有小虫子在上面爬。
东东那晚看完病后,悦悦送来了药,小家伙吃了见效很快,眼看一个疗程快结束了,正该找时间去复查。可要不要带孩子去找那位医生,她心里还没谱。
尤其是上回他让自己等他,她却像逃兵似的跑了,现在更不知该怎么面对。
“那个医生叔叔不好!”小家伙突然撅着嘴,一脸不乐意,小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怎么不好了?”罗成皱起眉头,声音沉了沉,像块石头扔进水里,“是不是他凶你了?”
小家伙偷偷瞟了眼妈妈的表情,小声说:“就是不好,我不要再让他看病了,打针疼。”
别说罗成觉得奇怪,连陆父都觉得小外孙不对劲。这孩子向来被陆静教得懂事,极少任性,更不会平白无故说讨厌谁。他朝小外孙招招手:“东东,过来姥爷这儿。”
小家伙跑到姥爷身边,眼角的余光瞥见妈妈悄悄躲进了厨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医生叔叔要是不好,怎么能治好你的病呢?”陆父以为他是怕打针吃药,便耐着性子教育起来,“人家救了你,要懂得感恩。”
小家伙却冒出一句:“姥爷觉得好,就让妈妈带我去他那里复查呗,反正我的药也快吃完了。”
这烫手山芋,明明白白地扔给了妈妈。
看女儿躲在厨房里装听不见,陆父瞬间明白了,心里倒替小外孙犯难,叹了口气:“你妈妈不带你去,姥爷带你去,咱们不麻烦别人。”
罗成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站起身,军靴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朝厨房走去。
陆静正站在洗手台边发愣,手里捏着块抹布,直到他走近才察觉,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了:“罗中校?您怎么进来了?”
“把你手机号给我。”罗成的声音直来直去,不带拐弯,“你和东东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能找我,别硬撑着。”
陆静木然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耳根都红了:“不用麻烦您了,真的,家里有人能帮忙,我爸在呢。”
可罗成根本不听,伸手就去掏她口袋里的手机,动作快得像闪电:“别婆婆妈妈的,我最烦这一套。你脚崴着,带个孩子,明明有诸多不便,逞什么强。”
陆静没来得及捂住口袋,手机就被他抢了过去。她心里一慌,提高了音量,带着点京味儿的泼辣劲儿:“你这人怎么这样?对您好点,就登鼻子上脸了?懂不懂规矩!”
看她这炸毛的样子,倒有几分初见时那股子利落劲儿,罗成眼里反而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边拿过自己的手机互存号码,一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你不这样呛两句,倒不像你了,先前那副客气模样,看着倒生分。”
陆静又气又恼,瞪了他一眼,夺回手机时手都在抖,警告道:“不准给我打电话!听见没有!”
为了他换号码不值当,大不了拉进黑名单,眼不见心不烦。
罗成压根没把这话放心里,存好号码后转身就走,扬了扬手:“我走了,伯父留步。”说罢,真就抬脚告辞,干脆得很。
陆父忙带着小外孙送到门口。东东扒着门框朝他挥挥手:“罗叔叔再见!下次还来玩呀!”
“再见,东东。”罗成的大掌又在小家伙头上揉了揉,铁汉的眼里满是疼惜,“要是有什么事,就找罗叔叔,你妈妈那里有我电话,不用客气。”
小家伙的眼睛亮得像灯泡,用力点头:“我会麻烦罗叔叔的!妈妈不让我就偷偷打!”
陆静在屋里听见这话,赶紧从厨房奔出来,伸手按了按儿子的小脑袋,力道不轻:“你没有妈妈和姥爷了?总麻烦别人做什么,没规矩!”
小家伙不服气地从她手里挣出来,和姥爷对视一眼,抽了抽鼻子,眼圈有点红,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你说孩子干什么?”陆父舍不得小外孙受委屈,忍不住说了女儿两句,语气里带着点埋怨,“你以为孩子没爸爸心里就舒坦吗?有人疼他还不好?”
被父亲数落,陆静心里更窝火,瞪了罗成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转身就拉门,连句客气的送别话都没说,门板“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挂历都晃了晃。
大概就是这脾气,才惹得前夫不高兴吧。程俞总说她像只刺猬,一点就炸。可在罗成看来,这股子鲜活劲儿却别有味道,比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好多了。他笑着下了楼,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陆静刚要去儿子房间安抚老小,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多想就点开了,只见上面写着:我是个粗人,比不上你前夫那样的文化人,说话直来直去你别介意。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希望能正式追求你,是以结婚为前提的,我想成为东东的爸爸,给他当牛做马都行。
眼镜后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嘴里又羞又气地念叨:“哪有这样的人!青天白日的耍流氓!”
她刚离婚没多久,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要是真有心思再找,也不会这般愁眉不展了。
罗成上门的事,是东东每天晚上打电话时,像小麻雀似的“通风报信”说的。
悦悦听了倒觉得稀奇,上回她就瞧出来了,罗成对他们母子的关心不一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莫非这里头真有什么故事要发生?
“姥爷说明天周一要带我去医院看那只狐狸。”小家伙在电话那头皱着小脸,声音闷闷的。
“赵叔叔不是狐狸,是医生叔叔,”悦悦又一次纠正他,指尖敲着桌面,“他救过你,要叫赵医生。”
可这小家伙,对谁都乖巧懂事,包括对罗成,一口一个“罗叔叔”叫得甜,唯独对赵汀文,一口一个“狐狸”叫得固执,像认定了似的:“他就是狐狸!眼睛弯弯的,像故事书里的狐狸!”
悦悦也不和小孩子较劲了,便道:“这样吧,舅妈明天也要去医院,陪你一起去,姥爷年纪大了,就不用跑一趟了。”刚说完,又改口,“对了,我问问你赵叔叔明天有没有空,让他直接去你家看你吧,省得你跑。”顺便也让赵汀文给陆静看看脚伤,省得她总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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