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之毒,润物无声。
当那丝滑腻冰凉的异样感从胃腑悄然蔓延时,玉笋便知最坏的预感已成真。这毒不烈,不猛,却阴柔绵长,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渗透经脉,浸润神魂,更要命的是,它与这弥漫林间的瘴气同源,仿佛能不断从环境中汲取补充,壮大自身。
薛驼子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润”在加深,呼吸变得粗重,眉心隐隐发黑。而玄真子心火周围那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墨绿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缠绕上去,心火的光芒被迅速压制、侵染,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能再等了!
玉笋心念电转,立刻运转真元,试图将侵入自己体内的那丝异样凉意逼出。然而那凉意仿佛有生命般,遇力则散,化入血肉,遇阻则绕,渗入更深。她全力催动冰火道基,凛冽寒气与心火意蕴同时冲刷经脉,却收效甚微。这毒似乎对纯粹的能量冲击有着极强的适应性,甚至……隐隐有将她的冰火之力也“染”上墨绿的趋势。
她自身尚且如此,遑论昏迷中、毫无抵抗之力的玄真子与薛驼子!
眼看玄真子心火的光芒越发黯淡,那墨绿瘴毒甚至开始反向侵蚀同息周天传递过来的感知,带来一阵阵烦恶眩晕,玉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常规手段无效,外力难援,唯今之计,只能兵行险着!
她放弃了强行逼毒,反而将心神彻底沉入与玄真子的同息连接之中。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感知或传递力量,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连同那正在被瘴毒缓慢浸染的冰火道基之力,顺着同息的桥梁,主动“送”入玄真子体内,直接抵达他那簇摇曳的心火之旁!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外来的意识与力量,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他体内本就脆弱的平衡彻底崩溃,心火熄灭,源种暴走。但玉笋已别无选择。
她的“意识”如同最细微的光点,携带着一丝被瘴毒“浸染”过、却依旧保留着冰火本源的奇异力量,轻轻触碰到了那簇被墨绿雾气重重包裹的微弱心火。
接触的刹那——
预想中的排斥并未出现。
那簇微弱的心火,仿佛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竟主动摇曳了一下,分出一缕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火苗,缠绕上了玉笋送入的那点“意识光点”。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玉笋送入的那丝“被浸染的冰火之力”,在与心火接触的瞬间,并未被心火焚烧驱散,反而如同投入炉中的特殊薪柴,被那缕纤细火苗迅速“吞没”!
不,不是吞没。
是……“品尝”!
玄真子昏迷中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那缕缠绕着玉笋意识光点的纤细心火,仿佛一个最挑剔也最好奇的美食家,仔细地“咂摸”着那丝外来力量中蕴含的“味道”——冰与火的本质,以及……那附着的、甜腻腐朽的墨绿瘴毒!
下一刻,心火的光芒骤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虚弱黯淡的金红色光芒中,陡然掺入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如同翡翠般的碧色!这碧色非但没有削弱心火,反而让那簇火苗猛地一涨!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意蕴”从心火中诞生——那是一种兼具了“焚烧”、“净化”与某种“分解转化”特性的奇异波动!
淬毒之焰!
玉笋的意识“看”得清清楚楚。玄真子体内这簇因糖霜与源种冲突而诞生、又经五味安魂粥稳固的“心火”,在“尝”到了她送入的、带有瘴毒特性的“混合燃料”后,竟然自行发生了适应性变异!它不再仅仅煅烧糖霜,更开始主动“解析”和“炼化”侵入体内的墨绿瘴毒!那些原本顽固缠绕、不断侵蚀的墨绿雾气,在这发生了变异的“淬毒之焰”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滋滋”声响,被迅速焚烧、分解!
而更让玉笋震惊的是,通过那缕缠绕着她意识的心火细丝,她竟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瘴毒被焚烧分解的每一个细微过程,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种甜腻腐朽气息的本质——那是无数年腐殖沉淀、阴秽积聚、混合了某种古老植物怨念的复杂毒性与惑神之力!
这种“感受”,并非单纯的信息接收,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理解。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那簇“淬毒之焰”的一部分,亲自在“品尝”和“破解”这瘴毒的“配方”!
机会!
玉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种奇异的“共感”之中。她不再仅仅是旁观者或力量的提供者,而是成为了一个“协同炼化者”。她以自身对冰火之力、对能量控制的精微理解,引导、辅助着那簇新生的“淬毒之焰”,更有效率地焚烧、分解玄真子心脉要害处的瘴毒。
效果立竿见影!
玄真子体内,以心火为中心,墨绿瘴毒的侵蚀被迅速遏制、逆转!心火的光芒重新变得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了一丝,那淡翡翠般的碧色在其中流转,带着一种净化万毒的威严。
几乎在玄真子体内瘴毒被控制住的同时,玉笋福至心灵。她通过同息周天,将从玄真子“淬毒之焰”中感悟到的那种净化、分解的“意蕴”,与自身冰火道基相结合,在自己体内也催生出了一小簇类似的、微弱的“淬毒之焰”!
这簇属于她的、更加偏向冰寒属性的“淬毒之焰”一经出现,立刻开始焚烧净化她自身经脉中的瘴毒。速度虽不如玄真子体内那簇霸道,却胜在更加细腻,针对她自身情况,效果极佳。
然而,薛驼子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中毒更深,且无同息连接,玉笋无法将这种刚刚领悟、尚不稳定的“淬毒之焰”直接渡入他体内。强行尝试,很可能适得其反。
玉笋眉头紧锁,目光落在薛驼子灰败中透着诡异红润的脸上。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药膳!五味轮转!悬壶灶火!
既然无法直接渡入火焰净化,何不……以自身为媒介,烹制一道特殊的“解毒羹”?
她立刻行动。先以自身那簇微弱的“淬毒之焰”在体内运行数周,确保自身瘴毒被清除大半,状态稍复。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玄真子体内那簇“淬毒之焰”中,一丝蕴含着强烈净化分解意蕴的“火种”,通过同息周天极其缓慢、谨慎地引导出来,纳入自己掌心。
这一丝“火种”离体后,玄真子体内的“淬毒之焰”光芒微黯,净化速度稍减,但核心依旧稳定。玉笋不敢多取,这些已足够。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仅剩的几样普通药材和一小撮灵谷(并非老樵夫给的那些,而是之前剩余的)。没有悬壶灶,她便以自身掌心为“灶”,以那一丝“淬毒火种”为“火”,以自身冰火道基调和后的真元为“水”。
她闭目凝神,将药材与灵谷以真元托于掌心之上,操控着那一丝“淬毒火种”释放出极其温和的净化热力,缓缓炙烤。同时,冰火道基运转,模拟着悬壶灶熬制五味安魂粥时对药性气息的精微调和。
这不是烹饪,而是一次精密的能量与药性的炼化合成的尝试。她将自己从“淬毒之焰”中感悟到的、对那墨绿瘴毒本质的理解,以及对五味调和、悬壶济世理念的领悟,尽数融入其中。
渐渐地,掌心的药材与灵谷并未化为焦炭,而是在那奇异的净化热力与玉笋真元的包裹下,缓缓融化、交融,最终化为小半碗色泽混沌、却散发着一股清新解毒气息的、近乎半流质的“羹汤”。羹汤之中,隐隐有极淡的碧色光华流转,与那“淬毒之焰”的颜色如出一辙。
玉笋额角满是细汗,脸色更加苍白。这番操作对她心神和力量的消耗巨大。她不敢怠慢,立刻将这碗以身为炉、以火种为薪、临时炼制的“淬毒安元羹”小心喂入薛驼子口中。
羹汤入腹,薛驼子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诡异的红润骤然加剧,旋即又迅速褪去,化作一片更深的灰败,但眉心的黑气却开始缓缓消散。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带着墨绿色泽的污血,但呼吸却逐渐从之前的粗重紊乱,转向虽然微弱却平稳的节奏。
有效!
玉笋心中一松,几乎虚脱。她顾不上调息,立刻回头查看玄真子。他脸上的墨绿色泽已然褪尽,只是苍白得吓人,但同息周天传来的感知中,心火稳定,体内瘴毒虽未完全清除,却已被“淬毒之焰”牢牢压制在几处次要经脉,暂时无法作祟。他依旧昏迷,但那份沉沦于无边痛苦的感觉,已大大减轻。
玉笋这才长出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疲乏如同潮水将她淹没,体内真元十不存一,心神更是疲惫欲裂。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她强打精神,警惕地环顾四周。灰绿色的瘴气依旧浓得化不开,甜腻腐朽的气息萦绕不散。刚才的动静,尤其是薛驼子吐血的气息,会不会引来林中其他东西?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重新背负起两人,寻找更安全的落脚点。但双腿如同灌铅,一时竟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那一直响在脑海深处的、仿佛无数细小生物蠕动爬行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密集起来!而且,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幻觉般的声响,而是真真切切地从周围的雾气深处、腐叶之下传来!
玉笋霍然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四周灰绿色的浓雾之中,不知何时,亮起了点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甜腻腐朽的瘴气,也仿佛活了过来,翻滚着,凝聚着,带来更沉重的压力。
新的危险,已然降临。而此刻的她,近乎油尽灯枯,还要护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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