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没有光，只有从门板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微弱晦暗，以及银色盒子侧面那点恒定不变的、幽蓝的微光。林海背靠墙壁，坐在冰凉的草席上，身体的每一处伤疤、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被冰水浸过。
阮文秀的“帮助”是有条件的，芒街的“庇护”是脆弱的。他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暂时未被吞噬，却已能感受到丝线上传来的、捕食者靠近的震动。
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弄清楚银色盒子里的东西，并找到将其传递出去的方法。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盒子小心地放在身边，伸手入怀，摸出了那个同样冰凉的加密手机。依旧黑屏，电量耗尽。在这个连稳定供电都成问题的边境地带，想给它充电近乎奢望。他与沈峰、与那个他曾短暂栖身的“正常”世界最后的纽带，似乎也随着这黑掉的屏幕而彻底中断。
一种深切的孤立感攫住了他。阿娣离去时的话语再次回响——“狩猎才刚刚开始”。他现在就是那只被狩猎的猎物，在黑暗的丛林里，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窥视着。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是阮文秀。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缝，她没有进来，只是将一个小木碗和一盏老旧的、燃烧着豆大火焰的油灯放在门口的地上。
“药。外敷。”她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林海和他手边的银色盒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灯，省着用。”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林海道了声谢，将木碗和油灯拿了进来。碗里是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膏。他解开肩膀上粗糙的包扎，借着昏黄的灯光，能看到伤口有些红肿，但好在没有化脓的迹象。他将药膏小心地涂抹上去，一阵清凉之后是火辣辣的刺痛，但确实感觉舒服了一些。
油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他能更仔细地观察这个临时的容身之所和那个银色盒子。
盒子通体冰凉，材质非金非铁，找不到任何缝隙或按钮，只有那个插入密钥的端口和侧面闪烁的指示灯。阿娣说这里面有“普罗米修斯”的真正目的和陈萱的数据……该如何读取？阮文秀说她这里没有设备，芒街也没有。那该去哪里找？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店铺前堂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顾客来往的寻常嘈杂，而是几个沉重而散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鲁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当地语言的呼喝声。
“……搜！肯定在这附近……”
“……那个姓阮的女人……见过生面孔……”
林海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立刻吹熄了油灯，杂物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银色盒子那点幽蓝的光，如同黑暗中野兽的独眼。
他无声地移动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木板上，屏住呼吸。
前堂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阮老板娘，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问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阮文秀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几位大哥说笑了，我这小店，来来往往的都是熟客，哪有什么可疑的人……”
“少废话！”另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我们收到风，有个受了伤的外来者跑到这片了！是不是藏你这了？”
“没有，真没有！”阮文秀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一个寡妇，哪敢藏什么人啊……几位大哥要是不信，可以……可以看看……”
脚步声开始在店铺里杂乱地移动，翻动货架的声音、踢倒杂物的声音传来。
林海的手紧紧握住了潜水刀刀柄，另一只手将银色盒子迅速塞回怀中最贴身处。他像一尊石雕，凝固在门后的阴影里，计算着如果对方搜到这里，他该如何应对。杀出去？还是……
脚步声在走廊入口处停顿了一下。
“后面是什么？”那个流里气的声音问道。
“后面……后面就是堆放杂物和我睡觉的地方，乱得很……”阮文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打开看看！”
“这……不太方便吧……”
“少啰嗦！”
推搡声，布帘被粗暴扯动的声音。
林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微微下沉，做好了暴起发难的准备。
然而，预期的搜查并没有到来。外面似乎陷入了某种僵持。
过了一会儿，那个带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更显阴冷：“阮老板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那个人……很危险，身上带着要命的东西。谁沾上，谁倒霉。你要是看到，或者……‘不小心’提供了什么帮助，最好想清楚后果。”
这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
阮文秀没有说话。
“我们走！”那声音似乎失去了耐心，“给我盯紧这片！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店铺前堂恢复了寂静，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林海依旧贴在门后，没有动弹。他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明处转为了暗处。阮文秀的店铺，已经被盯上了。
几分钟后，走廊里传来阮文秀极轻的脚步声。她停在门外，没有敲门，只是低声道：“他们走了，是‘毒蛇’的人。”
毒蛇？芒街的地头蛇之一？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林海隔着门板，声音压得极低。
“芒街没有秘密。”阮文秀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尤其是对于‘毒蛇’这种，专门靠卖消息和干脏活吃饭的来说。你进来时，可能就被眼线看到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他们描述的外貌特征，和你很像。而且……他们提到了‘要命的东西’。”
林海沉默。对方的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和银色盒子来的。消息泄露得如此之快，只能说明“普罗米修斯”的触角，或者与他们有勾结的势力，已经深入到了芒街的阴影之中。
“这里不能久留了。”阮文秀说道，“‘毒蛇’的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现在只是暂时退去，很快会再来，用更‘彻底’的方式。”
“我明白。”林海深吸一口气，“你能弄到读取这盒子的设备吗？或者，知道哪里可能有？”
阮文秀在门外沉默了片刻。“很难。芒街没有这种级别的设备。或许……‘老库’那里有一线希望。”
“老库？”
“一个收破烂的，但只收‘特殊’的破烂。”阮文秀解释，“他那里偶尔会有些战场上流落下来，或者从实验室、废弃基地里拆出来的古怪玩意儿。但他脾气很怪，而且，找他风险很大，‘毒蛇’的人肯定也盯着他。”
又是一条险路。
但林海没有选择。他必须弄清楚盒子里的内容，那是他唯一的筹码和方向。
“告诉我怎么找到他。”林海的声音透着决绝。
阮文秀似乎在权衡，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天亮后，我去探探风。你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
她的脚步声再次远去。
林海重新滑坐在草席上，怀中的银色盒子硌在胸口，冰冷而沉重。
窗外，芒街的夜晚依旧喧嚣，但这喧嚣之下，毒蛇的信子正在暗处嘶嘶作响，致命的窥伺，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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