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影子就会准时出现在灶台边的青砖上,斜斜拉长,像个等着谁来添把柴的老头。
这影子不轻,沉甸甸地压在地上,连蚂蚁爬过去都要绕个道。
小满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报到。
这孩子手里总攥着那个掉漆的铁皮青蛙,蹲在灶坑边,拿手指头比划长短。
“爷爷,今儿个比昨天多晒了半寸,看来是大晴。”
他把铁皮青蛙摆在我的影子里头,也不嫌地上凉,自顾自地哼哼那首没调的童谣。
那声音顺着地砖缝隙钻下去,像把软毛刷子挠着我的“痒处”。
我也没想着回应,就是觉得舒坦。可这一舒坦,周围的气场就变了。
灶坑里那堆死灰原本凉透了,被这童谣的声波一激,那种特定的频率好像撞上了地脉的颤动。
一簇蓝幽幽的火苗子,没用打火机,也没用引火草,就这么硬生生从木柴缝里钻了出来。
火舌舔着铁锅底,把那一锅凉水烧得呲呲响。
小满也不怕,反而嘿嘿傻乐,像是觉得这是我给他在变戏法。
惊云早就不守夜了。
它现在拿我当个活桩子,把那一身百多斤的肉摊在我旁边,脑袋枕着前爪,耳朵时不时扑棱一下。
它听见的不是风声,是地底下那些根须喝水的声音,那是现在我和这棵老槐树共用的心跳。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云层压得极低,眼瞅着要下暴雨。
地底下的气压不对劲,原本顺流的地气突然开始逆着走,像是血栓堵了血管。
那种憋闷感让我不存在的胸口发紧,连带着井里的水位都反常地往下退了三寸。
我动不了,但惊云感觉到了。
它猛地弹起来,身上的银毛炸得像只刺猬,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像道银色闪电冲向了配电房。
那边有根老旧的导线被风刮松了,正也没个着落,在大风里乱甩。
要是砸在积水的洼地里,这一院子的生灵都得过一遍电。
惊云没犹豫,一口咬住那根带着高压电的线头。
它那一嘴獠牙那是咬过百鬼的,硬是将那根线甩进了废弃的绝缘铁箱里。
噼啪!
火花炸了一团,焦糊味混着臭氧味瞬间弥漫开。
那一瞬间,电流顺着它的牙膛子或许也传导给了地脉。
我那个投在地上的影子,猛地抽搐了一下,甚至发出了一声类似叹息的气流声,把地上的落叶吹翻了个个儿。
摇芽这丫头,最近魔怔了。
她不怎么记日记了,开始带着那群小的搞“考古”。
“看这儿,”她指着灶台砖缝里那些也没什么规律的烟灰印子,一本正经地胡扯,“这是爷爷留的字。这一横是告诉我们要存粮,那一点是说天冷加衣。”
居然还有孩子真信,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在那瞎琢磨。
有个新来的愣头青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那我也没看见人啊。
摇芽也不恼,拎着那孩子的后衣领子就去了井边。
这时候正午的日头毒,光线像把利剑直直插进井底。
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透下去十几米深,照亮了井壁最下面那块满是青苔的石板。
那里有一道深深刻进去的划痕,侧面看去,像极了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
那是我刚进病院那年,犯病时拿指甲硬扣出来的两个字——别死。
光影折射,那两个字在水波里晃荡,看着像那个影子在点头。
“哇”的一声,那孩子吓哭了。
摇芽一边给孩子拍背,一边轻声细语地哄:“怕什么,他是回家了,就在这底下看着咱呢。”
叠梦师那小丫头也没闲着。
她不再试图把我拽进梦里,反倒学会了像个听诊器一样贴着墙根睡觉。
以前她总想梦见我走路、说话,现在她梦见的都是些怪东西:藤蔓像胳膊一样伸懒腰,落叶闭合像眼睛眨动,就连屋檐滴水的节奏,也是“哒、哒、哒”三下。
那是当年老皮教我的暗号,现在成了这片园区的呼吸频率。
这丫头是真懂我了。
她在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哥哥没走,他只是嫌肉身太累,换成了光的样子活。”
这种日子过了也没多久,一场春雨下来了。
这雨下得细密,把那层冻土彻底浇透了。
我感觉一股子酥麻的生机顺着尾椎骨——也就是树根,一路往上顶,那种感觉就像是沉睡了十年的经脉突然通了气。
“爷爷!你头顶冒绿气了!”
小满踩着一脚烂泥,咋咋呼呼地冲过来,差点滑进树坑里。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土腥味的暖风卷过院子。
我靠着的那棵老槐树,那个早就枯死、树皮都裂成鱼鳞状的主干,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就像是蝉蜕皮,一道细缝裂开,从中硬生生挤出了一根嫩绿的新芽。
那芽尖不偏不倚,笔直地指着南边,那是当年我父母坟茔的方向。
惊云仰着头,那双兽瞳里倒映着这点翠绿。
它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用那个湿漉漉的黑鼻子碰了碰那根新芽,动作轻得像是在吻一个婴儿的额头。
然后它心满意足地趴回原地,闭上了眼。
我以为这就完了。
但我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事情,开始变得有些收不住场。
连续七天,不管有没有人去引火,那灶膛里的火每天早晨五点准时着;原本乱七八糟堆在墙角的柴火,隔一晚上就会自动码得整整齐齐,跟拿尺子量过似的。
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连那几个胆子大的护工都不敢往后院凑。
摇芽把手里的粉笔一扔,看着那一屋子坐立不安的孩子,终于敲了敲黑板。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