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依旧慢悠悠地飘着,仿佛刚才那番涉及世界本质、因果宿命的沉重对话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水潭边,那个穿着暗红色粗布衣、酷似时透无一郎的矮小身影,还保持着面朝下扑街的姿势,一动不动,姿势甚至有点滑稽,像个被随手丢掉的破布娃娃。
善逸的思绪还沉浸在安荣关于“余火”、“剧本”、“错误与修正”的宏大(且令人头秃)论述中,金褐色的眼睛有些失焦。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食指指向地上那坨“破布娃娃”,动作有些僵硬,声音也带着点没完全回过神的飘忽:
“那……这个家伙……又是?”
他本来想用更正式点的词,比如“这位”、“此人”,但看着对方那毫无形象可言的倒地姿态,实在严肃不起来。
安荣那几乎要完全消散在雾气中的鹅黄色光晕,闻言似乎……凝滞了一下。
紧接着,那团模糊的光晕不明显地晃动了两下,像是人猛地想起什么被遗忘在角落的琐事时,那种恍然大悟又带着点“啊糟糕差点忘了”的微妙反应。
“哦,他啊。”安荣的声音重新响起,依旧是那平淡的少年音,但语速似乎快了一点点,语气里透出一种“说来话长但长话短说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混合感,“这个……算是捡来的。”
“捡……捡来的?”善逸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答案也太随意了吧!在这上弦鬼出没、遍地诡异陶壶的鬼地方,你跟我说地上这个长得跟霞柱似的、行为诡异、还能用石头砸人的家伙是“捡来的”?!
“嗯。”安荣肯定了这个说法,模糊的身影似乎还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善逸感觉他是点头了),“大概是在……你上次见过那个叫‘雾槿辞’的巫祝之后没多久?”
善逸心里咯噔一下。“雾槿辞”…
没等善逸从震惊中恢复,安荣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今天早饭吃了什么:
“那天我……也不能说是闲得无聊。”他微妙地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斟酌用词,“算是例行巡查?观测‘变量’的扰动?或者单纯是……待着有点闷,想出来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错误’或者‘执念’在冒头?”
善逸:“……” 出来走走?看看新鲜的错误?您这“散步”的爱好可真别致。
“逛着逛着,”安荣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善逸莫名觉得他好像在回忆一件有点麻烦但又算不上多严重的事情,“就在一片……嗯,大概是离这里挺远的,西边的某个快要荒废的山村附近,看到这个小孩子。”
他模糊的“目光”投向地上的身影。
“喏,就他。当时躺在一条快要干涸的河沟边上,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大概就是这么个黑绿色?记不太清了。
比较显眼的是——”安荣的声音里似乎掺杂进了兴趣,“他左边胳膊没了。伤口很旧,但处理得……嗯,非常‘原生’,像是被什么大型野兽硬生生撕扯掉的,然后靠着山野间顽强的生命力或者某种奇怪的运气。”
善逸听得头皮发麻。断臂?野兽撕扯?自己活下来?这经历听起来就惨烈无比。
“我当时以为他死了。”安荣陈述道,“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跳慢得像冬眠的乌龟,体温也低。
但走近一看,发现他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好像还会极其缓慢地转动。”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且,他身上有种……很有意思的‘空洞感’。
不是死亡的那种空,而是像……一个被洗刷得太干净、连原本花纹都快没了的旧陶罐。里面好像装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善逸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空洞感……这倒是很符合他之前那种眼神空洞、行为僵硬的状态。
“然后呢?你就……把他‘捡’回来了?”善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模糊的、非人的存在,在荒山野岭发现一个断臂、濒死、气息古怪的小孩,然后……怎么办?打包带走?怎么带?
“嗯。”安荣坦然承认,“觉得有点意思,就带回去了。反正地方够大。” 他说的“地方”显然不是指普通的房屋院落。
“怎么带的?”善逸忍不住追问,脑子里浮现出安荣用雾气裹着小孩飘走的诡异画面。
安荣似乎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怎么描述这个对他而言可能跟拿个杯子差不多简单的过程。“就……那样带回去了。”他最终选择了模糊处理,显然觉得详细解释“空间折叠牵引”或者“概念性收纳”对善逸来说太超纲且没必要,“放在一个比较安静、能量流动相对平缓的‘区域’,让他自己慢慢恢复。他生命力的韧性倒是出乎意料,断臂处没有再恶化,身体机能也逐渐稳定下来,虽然一直没醒,但也不再继续走向死亡。”
善逸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这听起来像是捡了只受伤的流浪猫回家照顾,但捡的对象和照顾的方式都过于离奇。
“那他的脸……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时透无一郎?”善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巧合?易容?某种血鬼术?
“这个啊,”安荣的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捡到他的时候,脸上全是泥污血痂,看不清具体长相。等他后来情况稳定,脸上的污垢自然脱落干净后,就变成这样了。”
善逸点点头。
“前不久,”安荣继续他那平铺直叙的讲述,“感知到这一带‘因果线’的扰动异常剧烈,尤其是与‘水’、‘雾’、‘容器’概念相关的‘错误’浓度在飙升。
九天那笨蛋又因为之前折腾‘余火’的事消耗过大,还在‘待机恢复’,我就想着过来看看。顺便……”他模糊的身影似乎又转向了地上的“家伙”,“觉得这家伙老躺着也不是办法,他体内那种奇特的‘空洞’属性,似乎对这里的某种‘波动’有微弱的共鸣。
也许带他来这边,环境刺激下,能让他快点‘醒’,或者至少弄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善逸听得嘴角直抽。所以您老是把一个昏迷不醒、来历不明、长得像重要战友的断臂少年,带到上弦鬼的老巢附近,美其名曰“环境刺激疗法”?这操作是不是太硬核了一点?!
“然后呢?他就这样‘醒’了?还跑出来扔石头砸我?”善逸指着地上的“壶中仙”,一脸“你tm在逗我”的表情。
“唔,”安荣似乎又思考了一下,“不算完全‘醒’。更像是某种基于生存本能和浅层意识驱动的‘自动行为’。
我把他的‘存在’暂时投射附着在附近一个比较‘干净’的陶壶上——哦,就是村里最多的那种灰扑扑的壶——作为一种保护性的伪装,也方便我观察他与环境的互动。
结果,‘海坊主’的迷雾和低语对‘壶’和‘空洞’的吸引力似乎比预想的强。他潜意识里可能对那种呼唤有反应,或者单纯是被牵引了,就自己‘跑’出来了。”
安荣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了称之为“无奈”的情绪:“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而且好像还懵懵懂懂地捡起石头攻击靠近的人……大概是把你们当成威胁了?毕竟他现在的意识状态,可能跟受惊的野兽差不多。”
善逸扶额。所以这是一场由“环境刺激疗法”引发的乌龙?一个被装在壶里(字面意义?)的昏迷少年,因为上弦鬼的能力影响,无意识地跑出来自卫(或者捣乱),然后砸了恰好路过(并且正在执行高危任务)的自己一石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善逸感觉自己的吐槽之魂正在熊熊燃烧,但看着安荣那依旧平淡模糊、仿佛在说“今天午饭是米饭”的态度,又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所以……他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善逸指着再次扑街的“壶中仙”,“又晕了?”
“嗯。刚才强行将他从那‘壶’的临时附着状态剥离,中断了他与‘海坊主’迷雾的浅层连接,消耗了他本就脆弱的精力。
加上突然见到生人(你),可能刺激有点大,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又陷入深度沉睡了。”安荣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静,“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乱跑惹麻烦。等这边事情处理完,我再把他‘收’回去。”
善逸看着地上毫无知觉的“壶中仙”,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可怜吗?确实,断臂,重伤,意识不清,还被当成实验品(?)带到这种鬼地方。
可恨吗?好像也谈不上,毕竟砸石头可能只是无意识行为。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太像时透了!这张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风险。
“他……有名字吗?或者,你叫他什么?”善逸问。
安荣沉默了两秒。
“没有名字。捡到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我一般就叫他……‘壶中仙’。”安荣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善逸发誓,他从那平淡中听出了恶趣味的意味。
“壶……壶中仙?!”善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什么鬼名字?!是因为你把他放壶里了吗?!还有“仙”是什么鬼?!这倒霉孩子哪里像“仙”了?!
“嗯,贴切。”安荣似乎对自己的命名很满意,模糊的身影都似乎愉悦地波动了一下,“好了,关于‘壶中仙’的来历,大致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差不多该‘离线’了。
维持这种清晰度的‘投影’和‘信息交互’,也挺耗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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