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又闪了。
这次不一样。它不是有规律地闪,而是乱闪,一闪一灭,刺眼得很。每次亮起来,眼睛就疼一下。每次黑下去,四周更安静,好像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应急灯打开了,墙上出现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影子。这个形状,和胚胎容器下面的纹路一模一样。
刘海的手还贴在胚胎容器上。
他手心那道齿轮状的印记发烫,烫得像要烧穿皮肤。热感顺着胳膊往上走,手指发麻,脑袋也跟着跳。这不是单纯的疼,更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七岁那年,他在废墟里醒来,手心就有这道印;十二岁那年,林夏从火场把他拉出来,看到他的手,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会有这个?”三年前,他第一次进这间实验室,主控台自动识别了他的指纹,系统说:“变量确认,重启序列加载中。”
他想把手拿开。
可就在这一秒,天花板塌了一块。
没有声音,只“咔”了一下,像玻璃裂了。接着,上面的墙皮一块块掉下来,露出黑洞洞的上方。地面开始晃,一道蓝色的光墙突然升起,把刘海、林夏和所长围在中间。那光很冷,像是活的一样。空气中飘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线,缠在他们周围,记录着他们的动作、心跳和脑电波。
空气变得很重。
吸气像在吞棉花,胸口压得慌。耳朵嗡嗡响,好像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但听不清说什么。那些声音有点熟,是林夏的笑、自己的喘气、警报声……可它们混在一起,变成一句话:“第十三次循环,情感参数超标,清除程序启动。”
刘海踉跄了一下,扶住控制台才没倒。台面很冷,但他手心烫得像按在火炉上。他抬头看林夏——她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脖子上的银色项链,手指都掐红了。那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刻了一串二进制码,解开是“别丢下我”。现在,那串码也在发热,好像和他手心的纹路有反应。
他又看向所长——那人站在光墙中间,半边身子已经和三色核心连在一起,皮肤下流动着红、蓝、绿三种光,像电路里的电流。刘海记得他原来的样子:五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眼神严厉但温和。是他把刘海从贫民窟带出来的,说:“你是唯一能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但现在,他的脸变得僵硬,嘴巴没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冷冰冰的:
“变量清除程序启动,时间重构开始。”
话刚说完,刘海眼前一黑。
不是晕倒,也不是睡着,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像灵魂被扯出身体,掉进一条长长的走廊。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在跑,记忆碎片不停冒出来:大火、碎玻璃、林夏尖叫的脸、爆炸声……然后一切归零。
他醒了。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只手贴在容器上。
警报响了,红灯转个不停,火从通风口喷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冲击波就把他掀飞了。骨头断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肺里全是烟和热气,意识一点点消失。
然后他又醒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警报声。
第二次轮回开始了。
这次他没去碰控制台,直接往紧急出口冲。刚迈出一步,脑海里闪过上次死的画面——火吞了他的右腿,他跪在地上挣扎,林夏扑过来救他,却被砸下来的横梁打中头。血流下来,滴在他脸上,温的,还有铁锈味。
不能再让她靠近危险。
他记住逃生路线,每一步都算好时间。可刚走第一步,脚下一滑——数据池的盖子开了,黑色液体翻滚着,散发出铁锈味。他掉了进去。
电流瞬间穿过全身。
痛得说不出话,每一根神经都在抽。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出现:我死了。我又死了。可意识还在,反而特别清楚。他“看见”了数据世界的结构——无数信息链连成一张网,他自己被困在一个圈里,每次死都会让时间回到结界关闭那一刻。
(第三轮重启·时间烙印07:42:19)
他已经死了十次,每一次死法都不一样:有的憋死,有的烧死,有的被电死,有的被撕碎。但结果都一样——世界重启,回到原点。记忆没丢,反而越积越多,像一堆照片叠在一起。痛感也没消失,火烧、冰冻、电击的感觉全留在身上。
第三次。
他学聪明了。不逃,也不躲,直接冲向手术台。胚胎还在睡觉,小手贴在容器壁上。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针管会落下来,基因锁会启动,系统会把他当成“异常”清除。所以他在最后一刻伸手去挡。
针管扎进他手臂。
血溅到白衣服上,很快变成暗红色。他咬牙拔出针头,发现伤口流出的不只是血,还有蓝色的小光点,像是数据漏出来了。剧痛让他跪下,视线模糊。快昏过去时,他听见一首童谣。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每一次死的方式不同,但结局不变——时间重来,一切回到起点。他的脑子快要炸了。分不清哪次是真的,哪次是假的。有时候以为自己在第七次轮回,下一秒又想起第十二次时林夏抱着他尸体哭的样子。时间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过去现在未来搅在一起。
但他记得一件事。
每次快死的时候,都有歌声。
那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童谣。下雨天停电,林夏就会坐在窗边轻轻哼。声音不大,但让人安心。那时候他们住在老房子里,屋顶漏水,地板吱呀响,只要她唱歌,他就觉得没事了。
“别让声音断!”
这一世,他猛地睁眼,没动,也没逃。他盯着林夏,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
林夏愣住了。
她嘴唇抖了抖,很快明白过来。她闭上嘴,深吸一口气,开始唱。还是那首歌,声音沙哑但坚定。每个音落下,空气就轻轻颤一下,整个房间好像都在回应。
光墙抖了。
不是大晃,是很小的波动,像风吹过水面的第一道波纹。可就是这点变化,让刘海心跳加快。他感觉手心的纹路在跳,像是在配合歌声。旋律像武器一样,在光墙上划出细小的裂痕。每道裂痕里浮现出记忆画面:咖啡杯上的唇印、观测站看流星、贫民窟屋檐下雨滴……这些被系统当成“多余”的记忆,现在成了破解密码的关键。
所长的声音立刻响起,冰冷无情:“情感参数溢出……正在覆盖初始协议……警告:混沌因子入侵核心代码……”
话没说完,光墙变厚了,表面出现很多画面——全是刘海失败的样子。有的跪在废墟里吼,有的被数据吞掉只剩眼睛,有的抱着林夏的尸体哭……十万次轮回的画面同时播放,无声滚动,像一场审判。
林夏咬紧嘴唇。
血从嘴角流下,染红了项链吊坠。她的声音越来越哑,但没有停。她想起咖啡店里,她笑着递给他一杯热可可,说:“你总是忘记带伞。”她想起雨天,她在贫民窟门口拉着他回家,裙子湿透了。她还想起来观测站的冬夜,两人一起看流星,他说:“如果许愿有用,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这些记忆本该被删掉。
可现在,随着歌声,空中慢慢浮现出影子。
第一个是咖啡店里的她,笑着;第二个是贫民窟里的她,眼神坚定;第三个是观测站上的她,披着外套,侧脸映着星光。它们不是幻觉,是那些没发生过的“可能人生”的碎片。这些记忆像老照片,在数据风暴中显影出来。
每一个影子出现后,就飘向光墙,贴上去,像拼图一样嵌进去。
越来越多的记忆浮现:吃火锅呛到咳嗽、吵架冷战三天、生死关头互相推开……所有被系统认为“多余”的感情,在歌声中复活了。它们绕着结界转,慢慢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一圈套一圈,像古老的阵法。
林夏的脸越来越白。
汗水湿透头发,顺着脸流下来。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唱一个音都像在磨砂。但她没停。她知道,只要歌声一断,这些影子就会消失,一切努力都没了。
刘海又死了。
这次是冻死的。寒气从脚底往上爬,皮肤结霜,血液凝固,心脏被冰封。最后一秒,他看见林夏还在唱,嘴唇发紫,脖子上的筋绷得紧紧的。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抖,但还在坚持最后一个音。
然后他又回来了。
这次,他没急着动。
他坐下,闭眼,回想每一次死的感觉——火烧、窒息、寒冷、不甘……十三次,一次不少。他把这些情绪全压进手心,压进那道齿轮纹里。愤怒、绝望、思念、执念……全都变成力量,在体内冲撞。
温度越来越高。
手心的纹路发出金属光泽,越来越烫。他不动,让力量一点一点积累。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系统已经发现不对,下次重启可能会彻底抹掉他的意识,甚至把他变成一段可以删除的数据。
等到林夏的歌声达到最高点,阵法的最后一块拼图刚好补上,整个图案闭合的瞬间,刘海猛地睁眼,右手狠狠拍在地上!
震动从他掌心传开。
阵法快速旋转,光芒暴涨,化作一道由记忆组成的光刃,直劈光墙中央。“咔”一声,光墙裂开一道缝,边缘像玻璃碎了一样歪斜,裂缝里涌出温暖的能量,像阳光照进冬天。
林夏撑不住了。
她单膝跪地,手扶控制台才没倒下。项链的光暗了些,但还在闪。她喘着气,看着那道裂缝,声音发抖:“我们……撕开了?”
刘海也好不到哪去。
右臂不停抖,手心的纹路黑红黑红的,像烧过的铁。他抬头看所长。
所长的身影还在光墙残影里,一半人形,一半机械,数据流在他身体里流动。他嘴没动,声音却响起,冷冷地说:“你们以为打破规则就是赢?没有秩序,一切都会崩塌。混乱只会带来毁灭。”
“那你告诉我。”刘海慢慢站起来,声音嘶哑,“为什么每次重启,我都记得她?为什么每次快死,她都在唱歌?这些你能算到吗?”
没人回答。
光墙彻底灭了,只剩下那道裂缝还在发光。胚胎容器里的液体轻轻晃动,里面的小手还贴在玻璃上,没动过。
林夏走到刘海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那道裂缝。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声音很小。
刘海没说话。
他看着裂缝,里面的东西不像光,也不像风,倒像是活的。它在动,有节奏,像呼吸。他抬起手,掌心对着裂缝。
手心又烫了,但这次不是疼,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另一个时空,也有一个人在做同样的事,掌心相对,心意相通。
林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
她盯着裂缝深处,瞳孔一缩。
“里面有东西在动。”
真的有。
透明的数据凝聚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她脚尖点的地方,泛起金色波纹。她眼里转动的星图,和刘海手心的纹路连在一起。
她停在裂缝边,伸手碰光壁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空气好像静止了。
刘海心跳停了一下。
因为他认得那只手。
手心,也有一道齿轮纹。
一样的形状,一样的位置。
“你是……”他低声说。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摇头,然后指了指胚胎容器。
那里,原本平静的液体突然翻腾起来,胚胎睁开了眼睛。
不是婴儿那种懵懂的眼神,而是看透一切的清醒。那双眼里,映着无数个世界,也映着刘海和林夏。
“原来如此。”林夏忽然明白了,声音发抖,“我们不是在阻止重启……我们是在完成它。”
刘海低头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裂缝里的女孩,终于懂了。
这道纹路,不是诅咒,也不是错误,而是一种传承。每一次轮回,不是惩罚,而是筛选。系统想删掉“多余的感情”,可正是这些感情才是真正的钥匙。眼前的女孩,也许是未来的他们生下的孩子,也许是时间本身选出来的见证者。
他想起最后一次死前看到的画面:一片荒原上,立着一座大钟楼,指针倒着走,钟面上刻着一行字——
“当爱成为变量,时间便不再绝对。”
这不是结束。
这是循环的起点。
也是真正的开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时空倒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