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钢铁巨兽的腹腔、筹码与未尽之言
快艇划破黑色海面，引擎声在空旷的夜海中显得格外突兀。咸湿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远处“探索者号”船体燃烧产生的焦糊气味。林琛站在艇首，面色沉静，目光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钢铁巨影。陈浩一言不发地守在他侧后方半步，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浑身肌肉却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紧绷状态。
随着距离拉近，“探索者号”的受损情况愈发触目惊心。船体中段被“清算者”突击单元撞击的部位，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边缘的金属呈扭曲撕裂状，内部不时有电火花闪烁，消防人员正用高压水龙奋力扑灭残火。上层建筑也有多处破损和熏黑的痕迹，那几门曾威胁“黑潮号”的机关炮，如今只剩下一门还算完好，炮口无力地垂向海面。整艘船向右舷倾斜了约五度，显然进水情况不轻。
但即便如此，这艘船依旧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平滑的船体线条、隐藏的武器模块开口、以及甲板上那些身着统一深色作战服、行动迅捷且纪律严明的人员，无不昭示着它的不凡。
快艇靠近舷侧一个临时放下的舷梯。两名全副武装、面容冷峻的士兵持枪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林琛和陈浩。没有搜身，但那种审视的目光比任何物理检查都更具压迫感。
“林先生，杨先生在上面等候。请。”其中一名士兵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平板无波。
林琛点点头，率先踏上有些摇晃的舷梯。陈浩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登上甲板，脚底传来金属的冰凉感。空气中除了海腥味和焦糊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润滑油的特殊气味。甲板上的“船员”们各司其职，有的在抢修，有的在警戒，有的在搬运物资，行动间几乎没有多余的交谈，效率极高。他们的装备精良，作战服上有林琛不认识的徽记，枪械也并非制式，透着一股浓浓的特种部队或私人军事公司的气息。
“这边。”一名像是小队长模样的人走过来，领着他们穿过略显杂乱的甲板区域，走向主舰桥建筑下方的一扇加固气密门。
门无声滑开，内部是明亮的白色灯光和金属壁板构成的通道，与外部破败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通道干净整洁，几乎一尘不染，温度也恒定在令人舒适的范围。林琛注意到墙壁上的一些接口和显示屏，其技术风格与他认知中的现代舰船颇有不同，更简洁，也更……先进。
他们被带到一间舱室外。小队长在门侧的感应器上按下手掌，舱门滑开。
“林先生请进，杨先生在里面。这位先生请在此稍候。”小队长拦住想要跟进的陈浩。
陈浩眉头一皱，看向林琛。
林琛略一沉吟，对陈浩低声道：“在外面等我，保持警惕。”
“琛哥，小心。”陈浩点头，后退半步，如同一尊门神般立在舱门外，眼神锐利地扫过通道两端。
林琛独自步入舱室。
舱室不大，像是一间兼具指挥和休息功能的舰长室。一面是巨大的弧形观察窗，此刻被防爆金属隔板封闭着。另一面则是布满各种显示屏和控制终端的墙壁，大部分屏幕都亮着，显示着船只状态、外部传感器数据、以及复杂的能量读数图谱。房间中央是一张金属桌和几把固定在地板上的座椅。
杨锦荣就站在一张显示着海底地形扫描图的屏幕前，背对着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色西装，与周围充满科技感的军事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听到脚步声，杨锦荣转过身。他的面容比林琛记忆中在港岛医院初见时更加清晰，也更具压迫感。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深刻，眼神平静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种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气质却无形弥漫。
“林琛，欢迎登上‘探索者号’。”杨锦荣的声音和通讯器中一样平稳，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坐。你的船和船员，我已经下令，只要他们不主动挑衅，我方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这是合作的诚意。”
林琛没有客气，在杨锦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直视对方：“杨先生的诚意，我看到了。现在，可以谈谈你所谓的‘合作’，以及……你承诺的信息了。”
杨锦荣也在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掌控力。“不急。先说说刚才。‘清算者’重型攻击单元最后受到的强烈干扰，源自你体内的‘源’力共鸣，没错吧？”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林琛谨慎地回答，“我只是感觉到海底有东西在‘呼唤’，而我体内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反应。”
“呼唤？”杨锦荣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亮光，“很形象的描述。那确实是‘呼唤’，或者说，是某种同源高层次‘源’力在活跃期自然散发的信息素和力场波纹。你体内的‘蚀光’印记，以及那个金属箱里封存的东西，都与海底那古老的‘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们之间，会互相吸引，也会互相排斥、互相吞噬。”
“古老的‘源’？到底是什么？”林琛追问。
“用你能理解的话说，那是一处‘归墟’节点的遗骸，或者说是‘尸体’。”杨锦荣的话石破天惊，“‘归墟’，是这个世界暗面力量的一个终极体现，吞噬、终结、万物归宿。但它并非永恒静止，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它的‘节点’会活性化，甚至产生某种残缺的‘意志’。你们脚下的深海海沟深处，就沉睡着这样一个半活性化的‘归墟节点’。它散发着强大的‘沉淀’与‘消解’之力，这也是吸引‘清算者’前来清除的原因——‘净界’不允许任何可能破坏现有‘秩序框架’的异常‘源’长期存在。”
林琛心中震撼。归墟……陈浩觉醒的似乎就是这种力量。而自己体内的金属箱，还有那“蚀光”印记……
“我体内的箱子和印记……”
“那个箱子，”杨锦荣打断了林琛，语气肯定，“如果我没猜错，里面封存着一缕高度凝练、但被强行剥离和禁锢的‘归墟本源’，而且是极其特殊、偏向‘混沌’与‘无序’侧的本源。它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人为制造的‘武器’或‘钥匙’。至于‘蚀光’，则是‘归墟’之力侵蚀生命体后，与宿主灵魂、秩序之力混合产生的恶性变异产物，它渴望着回归‘母体’，也渴望着吞噬一切秩序来壮大自身。”
人为制造？武器？钥匙？林琛的思绪飞速转动。这信息量太大。
“你之前提到的，压制‘蚀光’的方法？”林琛将话题拉回最实际的问题。
杨锦荣从桌下拿出一个银色的小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一支装有淡蓝色澄清液体的注射器，以及一小块拇指大小、不规则形状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黯淡无光，却隐隐有种吸摄人心的力量。
“这支抑制剂，是我所属部门的研究成果，可以在短时间内强化你自身的秩序之力屏障，隔绝‘蚀光’对你意识的侵蚀和能量的抽取。治标不治本，但关键时能保你神智清醒。”杨锦荣将注射器推向林琛，“至于这块‘静滞之核’，是来自某个稳定‘归墟节点’边缘的伴生物。佩戴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你体内的‘蚀光’，降低其活性，延缓侵蚀速度。同样，不是根治之法。”
林琛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杨锦荣：“代价是什么？”
“合作。”杨锦荣身体微微前倾，“我需要你，利用你与海底‘归墟节点’的共鸣，以及你体内那个‘箱子’的力量，帮助我们安全接近并‘安抚’那个半活性化的节点。‘清算者’虽然暂时退却，但它们的监测网络已经标记了这里。一旦节点彻底活性化爆发，引发的‘归墟’力场潮汐不仅会吞噬这片海域，更可能被‘净界’判定为重大威胁，招来更可怕的清除手段。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控制住它，或者……至少获取足够的数据和样本。”
“接近它？怎么接近？‘黑潮号’可没有深海探测设备。”林琛皱眉。
“‘探索者号’有特制的深潜器。”杨锦荣指了指屏幕上的海底地形图，“但普通的深潜器无法抵御‘归墟’力场的侵蚀，也无法与节点建立有效‘连接’。而你，是现成的‘接口’和‘缓冲器’。你的秩序之力可以保护你一段时间，你体内的‘箱子’和‘蚀光’可以与节点力场产生可控的交互。我们需要你乘坐深潜器，下到海底，在节点附近激活你体内的‘箱子’，尝试引导或分流一部分活跃的‘归墟’之力，为我们后续的‘稳定作业’创造窗口。”
这计划听起来疯狂而危险。深入数千米的海底，靠近一个半活性化的“归墟节点”，还要主动激活体内那个极不稳定的金属箱？
“如果我拒绝呢？”林琛缓缓问道。
杨锦荣靠回椅背，双手摊开：“那么，合作基础就不存在了。我会拿走抑制剂和‘静滞之核’。你和你的人可以离开，但‘黑潮号’的损伤，以及你们被‘清算者’和‘净界’重点标记的事实，将伴随你们接下来的每一段航程。而且，没有我的情报支持和资源协助，你体内‘蚀光’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至于海底的节点，如果失控，引发的灾难可能波及甚广，其中是否包括你关心的港岛，我也无法保证。”
软硬兼施，筹码清晰。杨锦荣没有用灵魂契约强迫，而是摆出了现实的利弊。
林琛沉默着。他确实需要压制“蚀光”的方法，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金属箱和这个世界超自然层面的真相。海底的节点似乎与他有莫大关联，逃避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隐患只会越埋越深。更重要的是，杨锦荣代表的势力，是目前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对“净界”、“清算者”有较深了解的组织。
冒险一搏，或许能打开新局面；龟缩不前，则可能慢性死亡。
“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我的船员商量。”林琛最终说道，没有立刻答应。
“可以。”杨锦荣出乎意料地没有逼迫，“给你六个小时。六小时后，无论你是否同意，我们都必须开始执行初步的深海扫描和准备工作。‘探索者号’的损伤需要时间修复，节点的活性周期也不会等我们太久。”他将注射器和黑色晶体又往前推了推，“这两样东西，你可以先拿走，作为我善意的进一步体现。使用方法很简单，注射器肌肉注射即可，‘静滞之核’贴身佩戴。”
林琛看着那两样东西，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起来。触手冰凉，注射器内的液体微微荡漾，黑色晶体则沉甸甸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我还想知道，”林琛收起东西，再次看向杨锦荣，“你们到底是谁？隶属于哪个国家或组织？杨锦荣，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杨锦荣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缓缓道：“我们是一个国际性的、非官方的特殊现象研究与应对机构，你可以称我们为‘基金会’的特设外勤部门之一。而我，杨锦荣，是香港保安部的高级警司，同时也是该机构在本地区的联络人与负责人之一。我们的宗旨，是研究、控制、收容异常事物，保护普通人类社会免受其侵害，并在必要时……消除不可控的威胁。”
基金会！林琛心中一震。这个词在之前阿鬼的调查和杨锦荣偶尔的提及中出现过，但此刻得到正式确认，依旧让他感到一种面对庞然大物的寒意。一个能将触角伸到港岛警方高层，拥有“探索者号”这种武装科研船，并能与“清算者”正面交锋的组织……
“那么，‘净界’和‘清算者’，是你们的敌人？”
“是‘清理者’。”杨锦荣纠正道，“‘净界’是一个更庞大、更古老、规则也更冷酷的‘系统’或‘机制’，‘清算者’是其执行工具之一。我们与‘净界’的关系……很复杂。有时目标一致（比如清除某些极端危害的异常），有时则完全对立。但总的来说，我们试图在‘净界’的绝对清理逻辑和人类文明的存续之间，寻找一条狭窄的平衡带。”他的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疲惫。
林琛还想再问，杨锦荣却抬手制止了他：“今天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林琛，先回去好好考虑。六个小时。记住，时间不站在我们任何一边。”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琛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便起身告辞。
当他走出舱室，看到守在门口、依旧保持高度警惕的陈浩时，心中稍安。
那名小队长再次出现，沉默地引领他们沿着原路返回甲板，登上快艇。
直到快艇驶离“探索者号”一段距离，陈浩才低声问道：“琛哥，怎么样？”
林琛握紧了口袋里的注射器和黑色晶体，感受着它们的冰凉，望向夜色中那艘倾斜的、却依然如同蛰伏巨兽般的“探索者号”，缓缓道：
“谈了些条件。浩子，我们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不是在海上，而是在……海底。”
快艇朝着“黑潮号”的灯火驶去，而在他们下方，那深邃无光的海沟深处，古老而混沌的“嗡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仿佛在耐心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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