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躬身应，“是。”
男子白袍曳地，赤着白得透明的脚，一步一步缓缓走入黑暗，周掌柜跟在后面，头都不敢抬。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雪白的长毛地毡，男子不在意地赤足踏了上去。
随后，懒洋洋侧身倚靠到一张檀木罗汉床榻上。
周掌柜跽坐在地毡的边缘，恭敬回禀，“东家，安宁伯府二姑娘带着顾重久的兑牌，如今在一楼九号桌，同行的还有宁大朗，宁二娘连点十二道二两银子以上的菜品，还有一盆粳米饭，属下觉得，是定国公府在后撑腰，她才敢来此放肆捣乱。”
男子沉默很久，久得周掌柜赶紧小心翼翼补充，“属下已经让人去盯着她了，若她吃不完，那就扣下她，让顾家给个说法。”
男子慢悠悠用喑哑的嗓音道：“那，若是吃完了呢？”
“吃……她，她肯定吃不完，十二道菜，咱们香满楼菜量实诚，那些饭菜，我这么五个也够呛能吃完 ……她肯定吃不完。”
嘴里如此肯定着，周掌柜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男子突地轻笑一声，重复，“我就问你，若能吃完呢？”
周掌柜不敢跽坐，直接跪直了。
摸不透东家的意思，语气却极为坚定，“若真能吃完，那她定就是传闻中的妖女，不管主子是想除掉她，还是想招揽，属下都将竭尽全力。”
不得不说，周掌柜能是得力干将是有原因的。
男子听他如此说，又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明显和上次不一样。
唉，主子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每次都吓得他一头汗。
周掌柜放心地抬手擦了把汗，垂头静等指示。
‘啪’一声轻响，男子用火石点亮了案几上的烛火。
烛火亮起，案几上堆满竹简和书本，博物架上摆满各色珍玩。
摇曳的烛火照在罗汉床后面的墙上，一幅猛虎下山图张牙舞爪如同活了一般。
闲散倚在罗汉床上的男子，约摸三十来许，脸色苍白清隽。
烛火映照下，鬓边一缕灰白发丝就显了出来，烛火昏黄，朦胧在他脸上若一层细纱，幽远而神秘。
“五堰大师说未来国祚有个变数，”抬抬手，不知想到什么，男子突地百无聊赖，“算了，不需要除掉，也不用招揽，且看她能不能吃完，下去。”
周掌柜没起来，硬着头皮问，“她若真吃完了，三十天没有千两银子下不来，属下能否二百两银子买下兑牌。”
“呵，”男子笑了一声，“随你。”
周掌柜得到指示，高高兴兴起身告退。
男子掩唇咳了几声，缓缓起身走到猛虎下山图前看了片刻，突地又笑了一声，“安宁伯府宁俊生，苏眉卿的儿女吗，有点意思。”
九号桌，鲜香四溢的拿手好菜一道道端了上来。
宁小啾眼睛亮晶晶，招呼宁淮景一声，就开启了大快朵颐模式。
果然不花钱的东西吃起来更香。
宁淮景也是超常发挥，就着菜连吃两碗米饭，玉带虾仁和光明虾炙两道菜基本都被他吃了，还不算每样菜品都多少品尝的分量。
他喜欢吃虾。
宁小啾看出她哥喜好，把所有菜里的虾仁都挟到他碗里。
宁淮景扶着肚子，不敢开口，有种一开口，嗓子眼里的虾就跳出来的撑感。
推开碗，摇头，用鼻子嘟囔几个字出来，“吃不下了。”
宁小啾确认他真的吃饱了，一阵风卷残云，除了虾壳骨头之类，全部划拉进了肚子里。
最后，看着还余下的汤汤水水，甚是可惜地拍拍鼓起的肚皮。
“吃饱了，喝不下了。”
她肯定，来大燕朝这么久，这是吃得最饱的一次。
甚至有撑的感觉，菜汤都喝不下了呢。
角落里，一直兢兢业业盯着两人的小二哥，此时手动合上了自己脱臼的下巴，眼睛发直地转身去找掌柜汇报结果去了。
从业三年，香满楼开张的时候他就来了，头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的人，还是个看似柔弱的貌美小娘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书先生真没胡编乱造。
吃饱喊小二过来的宁家兄妹，正用一模一样的姿势摸着自己满足的肚子。
顺便听听周围的八卦。
然后就听见一个有点认识的声音。
“论后劲，那还是状元楼的状元酒够味儿。”
从二楼楼梯处传来的，似乎像是威远侯世子吴齐明的声音，挑剔又高傲。
另一个带了丝讨好的声音接着道：“吴兄，那就说定了，明日状元楼不见不散。”
吴齐明嗤笑一声，“状元楼也就酒能拿得出手了，等着吧。”
小二哥来结账的时候，周掌柜也笑容可掬地来了。
不等宁小啾掏银子，周掌柜大方地摇着胖手，道：“免了免了，那点银钱不值什么，就当我送二位的配菜，如何，吃得可满意。”
说着扫了眼吃得就剩汤水的桌面，也是暗暗咂舌，这小娘子人不大，竟然能吃五个人的饭菜。
真的，小姑娘这么大饭量，干啥都能成。
东家可真有远见，怎么就知道这姑娘真的能吃完呢，稀奇。
“你怪大方的哩，”宁小啾满意地把银子塞回袖袋，对胖掌柜印象好了点，“那，没事我们走了？”
“别急别急，”周掌柜赶忙阻止，措辞和气地商量，“两位看，我这楼里大厨吧，他也就这十二道拿手菜，今日两位品尝了，下次再来就没有那么新鲜了，菜品嘛，就是吃个新鲜新奇，连续吃三十天同一口味的，是不是会吃腻？”
斜眼看了眼周掌柜，宁淮景暗暗叹气。
这就受不了呗，与人为善，还是赞同地点头，“的确如此，掌柜有什么建议？”
宁小啾本想说不腻，但见她哥都这么说了，就说，“你每次给我们换几个花样？”
我忒娘的还给换花样，你咋不上天。
周掌柜心里疯狂吐槽，脸上笑嘻嘻，“那不能的，我这就一个大厨，不然我给两位出个主意，又能吃到不重样的菜品，又能得到实惠，如何？”
两兄妹互看一眼，同时道：“你且说来听听。”
然后，周掌柜成功以二百两的价格，赎回了那个免费一个月的白吃牌。
于是，皆大欢喜。
赶在宵禁前，散步消食的兄妹二人溜溜达达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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