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 唯有冰屑簌簌落地的微响。
李三笑被冰链吊在半空，腰腹的勒紧之力稍减，剧烈的喘息带动着贯穿身体的冰枪残杆，发出痛苦的摩擦声。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石磊那声憨厚的“俺饿”和远处甬道传来的冰链碎裂声，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短暂地搅动了这凝固的死局。
冰莲之上，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扫过挣脱冰链、灰青光华收敛、沉重坠地的石磊残掌；扫过被吊起的李三笑残破身躯与左眼中那点倔强不肯熄灭的橘红火星；扫过墨离身上冰链崩裂处减缓的勒痕与她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最终，这目光穿透冰壁，“看”向了甬道深处那个凡人挣扎着、借用两个孩子微弱力量崩碎冰链一角、狼狈逃窜的方向。
那婴儿拳心金红火星的微弱一闪…… 那灰白光丝缠绕传递的厚重意志…… 还有之前那缕不该出现的漆黑魔气……
无数碎片在她沉寂万古的心湖中沉浮、碰撞。
“叙世…” 冰冷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冻结的法则重新运转，却少了几分绝对的审判，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或死。” 选择依旧冰冷，但杀伐的意志似乎因那意外的审视而暂时凝滞，给予了一丝……也许是错觉的……缝隙。
李三笑猛地抬头！ 沾染血污和冰霜的脸上，左眼那点橘红火星因这句冰冷的催促而爆燃了一下！ 叙世？ 这狗屁世道？！这操蛋的天道？要他怎么说？ 石娃崩碎的残躯……苏小蛮湮灭的回眸……墨离心口那滴诡异的冰泪和自己那个绝望的吻……柱子背着婆婆抱着孩子亡命的背影……还有这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动辄就要“诛”灭一切的“神”？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愤、荒谬、不甘与市井最深戾气的火焰，猛地冲上喉头！
“哈…”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充满无尽嘲讽的嘶哑笑声，血沫随着笑声喷溅而出，瞬间凝结成冰渣挂在嘴角。他用那只燃烧着不屈烈焰的左眼，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冰莲之上那道风华绝代却冰冷无情的身影。
“世道？”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中挤出，带着血的气息，“要我叙？好！”
话音未落！ 李三笑仅存的、未被冰链完全禁锢的左手猛地抬起！他根本没理会贯穿身体的剧痛，五指张开，狠狠抓向捆缚在腰腹间那条布满细小裂痕的幽蓝冰链！
“哥！别！”角落坠地的石磊残掌中，传出柱子带着哭腔的意念嘶吼！
噗嗤！ 李三笑布满冻裂伤口的左手手指，如同抓住烧红的烙铁，瞬间被冰链上蕴含的极致寒气侵蚀，皮肉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冒起白烟！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抽搐！
但他不管不顾！ 眼中只有疯狂！
“呃啊——！！！”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痛吼，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冰链上崩裂出的最锋利的一片冰棱！冰棱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掌心早已冻脆的皮肉！
嗤啦——！！！ 一股滚烫的、带着他最后生命精元的粘稠鲜血，顺着他抠下的动作，猛地从掌心撕裂的伤口中飚射而出，如同凄厉的血箭，狠狠泼洒在下方冰冷光滑、流淌着幽蓝光晕的玄冰地面之上！
滋啦！ 滚烫的鲜血遇到绝对零度的玄冰，瞬间发出剧烈的蒸汽声！暗红的血珠在冰面上飞速蔓延、冻结，却依旧顽强地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不规则的血痕！
李三笑状若疯魔！ 无视了左手被寒气疯狂侵蚀、皮开肉绽、骨骼都发出碎裂呻吟的剧痛！ 他死死抠着那块锋利的冰棱碎片，如同握着世间最锋利的刻刀，用那不断涌出、又不断在冰寒中凝结的自身热血为墨！ 蘸着自己的血！以自己的命！ 在身下这片冰冷坚硬、象征着永恒死寂的玄冰之上—— 狠狠地！ 一笔！ 一划！ 雕刻！ 书写！
他书写这吃人的世道！ 书写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所谓仙神！ 书写凡夫俗子在这夹缝中挣扎求存的绝望与怒吼！ 书写石磊爆碎成漫天光屑时那无声的守护！ 书写苏小蛮消散前最后回眸的浅笑与虚假幻境！ 书写墨离燃尽妖魂只为轰开一线生路的决绝！ 书写柱子背着婆婆抱着孩子亡命奔逃的卑微求生！
没有华丽辞藻，只有最直白、最粗粝、最血淋淋的控诉！ 每一笔，都带着他焚心的愤怒！ 每一划，都浸透着他灵魂的不屈！ 字迹歪斜扭曲，如同垂死野兽的爪痕，鲜红刺目，在幽蓝的玄冰上组成一篇字字泣血、句句含冤的血书！
嗤啦…嗤啦… 冰棱刮刻冰面的刺耳声混合着血液冻结的滋啦声，在死寂的冰窟中疯狂回荡！如同绝望的丧钟，又似不屈的战鼓！
“呃！”李三笑口中鲜血狂涌，左手手臂被冰寒侵蚀得几乎失去知觉，仅凭一股疯狂的意志支撑着！冰棱碎片深深嵌入他掌骨之中！但他书写不停！ 他要将这操蛋世道的丑陋，用这滚烫的血，刻进这冰冷的“神”眼前！
冰莲之上。 凌清雪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下方那个如同地狱血修罗般、以身为笔、以血为墨、在玄冰上疯狂刻写的人类身影。那歪斜扭曲、却蕴含无尽悲愤与控诉的血色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一个字地烫入她的视野。
漠然的神性冰层之下，那丝审视的涟漪骤然扩大！ 一种……仿佛被最卑微生物用最原始方式亵渎了神域的荒谬与……一丝极其细微的…触动…在她万古冰封的心湖中搅动。
她看着那滚烫的鲜血在绝对冰寒下顽强凝聚、冻结成文字。 看着那人类蝼蚁燃烧最后生命发出的无声呐喊。 看着那血书中控诉的、与她沉睡万载前认知截然不同的、充满混乱与绝望的……苍生图景。
冰冷的眸光在血书上缓缓移动，最终定格。
甬道深处。 柱子拖着被冰链锁住、冻得半废的右臂，左腿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冰冷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死死抱着怀中气息微弱、陷入深度昏睡的两个孩子，用后背承受着另一条冰链如影随形的抽打！
啪！啪！ 冰链每一次抽落，都带起大片的血肉冰晶！柱子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冰寒中沉浮。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仅凭一股护住孩子的本能，拖着残躯在黑暗中一点点向前挪动！
“哥…墨离姑娘…撑住…”柱子心中泣血般祈祷，身后冰窟中心那诡异的寂静比之前的杀意更让他心惊肉跳。他能感觉到，锁住自己右肩的冰链寒气虽然在丫丫灰白光丝和婴儿微弱热流的平衡下被遏制，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沉重束缚依旧让他举步维艰。另一条冰链如同毒蛇，不断抽打着他的后背，每一次都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他不敢停下，只能朝着感知中一丝微弱的地脉暖意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行。
冰窟中心。 李三笑最后一笔刻完！ 一个巨大的、猩红的、如同控诉天地的“恨”字，狠狠烙在玄冰之上！ 书写完毕的瞬间，他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左手无力地垂下，那块深深嵌入掌骨的冰棱碎片“当啷”一声掉落在玄冰地面。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被腰间的冰链悬挂着，头颅低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鲜红的血沫不断从他口中、掌心的伤口涌出，滴落在下方的血书上，晕开更凄厉的色彩。 左眼中的橘红火星，微弱到只剩一点针尖般的猩红，却依旧死死燃烧。
冰莲之上。 凌清雪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篇以血写就、刻入玄冰的泣世之文。每一个歪扭的字迹，都仿佛凝聚着沉重的怨气与绝望的生命重量。 冰冷、空灵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叹息，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仿佛穿透万载时空、目睹沧海桑田后对废墟发出的疑问，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
“苍生…” 声音微顿，似乎在咀嚼这两个字的重量。 “…愚昧…” 语气中是一种俯瞰的漠然，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值得？”
“值得？”两个字落下，如同冰冷的秤砣，称量着血书中那沉甸甸的苦难与不甘。
就在这死寂的疑问回荡于冰窟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冰冷的嗤笑声，极其突兀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 悬吊在半空、一直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墨离！
她低垂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点点，深紫色的长发凌乱地黏在布满血污和冰晶的惨白脸颊上。那双紧闭的狐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之中，不再是之前燃烧毁灭火焰的深紫，也不是清醒时的琥珀光泽，而是一种被剧痛和冰寒侵蚀后残余的、如同灰烬般的黯淡光泽。
然而，就是在这黯淡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比李三笑的血书更加冰冷、更加刻骨的……讥诮！
她沾满血污和冰屑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一个破碎、嘶哑、却字字如冰锥般锋利清晰的音节，混合着她的血沫，穿透死寂的空气，狠狠地钉向冰莲之上那道银发身影：
“你…” 声音微弱，却带着穿透神魂的寒意。 “…更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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