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砸在脸上，却奇异地不再让他感到刺骨的寒。那寒意仿佛已从他皮肤表面钻了进去，融进了血脉，成了他的一部分。
石磊（他下意识地不再认为自己是“小石头”）跪在泥泞中，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腐臭和血腥，但涌入肺部的，还有一丝丝游离在暴雨中的、极其稀薄的阴煞之气。这些往日他避之不及的能量，此刻竟被那盘旋在丹田死寂漩涡中的力量微微牵引，纳入体内，化作一丝微不可察的补充。
这感觉……诡异而陌生。
身体依旧破烂不堪，胸口那骇人的窟窿还在缓慢蠕动修复，传来阵阵非人的抽痛。但虚弱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实质感，仿佛这具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万年玄冰和死铁铸就。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臂，骨骼发出“咔吧”的轻响，依旧僵硬，却充满了某种压抑的、亟待爆发的力量。
“感觉如何？这‘死灭道源’的滋味？”古老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审视，“比那徒具其表的混沌灵根，如何？”
石磊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痂的双手。指尖，一丝比夜色更深的黑气萦绕不散，所触之处，几滴落下的雨水竟无声地蒸发消失。
这不是仙道的力量。这是毁灭，是终结。
但他需要它。
只有它，能让他从这坟坑里爬出来。
“前……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再气若游丝，反而带着一种磨砺后的粗粝，“我该怎么做？”
“哼，总算知道问路了？”那声音嗤笑一声，“第一步，活下去。你这身子，现在就是个漏勺，方才灌进去的那点道源，够你撑一时，但若不稳固，太阳一出，阳气一冲，照样得散架化灰。”
“凝神，内视！引导那丝道源，按老夫说的路线运转！错一步，便是身魂俱灭，老夫可没力气再捞你一次！”
一段晦涩复杂、完全违背常理的运功路径猛地塞入石磊脑海，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胀痛。那路径刁钻无比，专走那些早已枯萎闭塞、甚至寻常功法绝不会触及的阴邪窍穴。
石磊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恨意被压到心底，成为最深处燃烧的冰冷火焰，驱动着他全部的心神。他依言引导着体内那缕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死灭道源，小心翼翼地沿着那诡异路径开始运转。
过程比方才承接道源时更痛苦。那力量所过之处，如同烧红的细铁丝烫过干涸的河床，每一次推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许多窍穴更是死寂多年，需以蛮力冲开。
他浑身冷汗涔涔，刚被雨水冲刷过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却被咬得鲜血淋漓。
但渐渐地，痛苦之中，生出一丝奇异的顺畅感。
那死灭道源流过之处，破损的经脉似乎被强行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薄膜，虽非修复，却也不再漏风。更多游离在乱葬岗空气中的阴煞死气受到牵引，丝丝缕缕汇入他的身体，被道源炼化，壮大着自身。
他胸口那个窟窿里，幽暗的光芒闪烁得越发急促，坏死的血肉被一点点剔除，新的、泛着灰败金属光泽的肉芽缓慢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幽光一闪而逝。
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即将溃散的危机感消失了。他感觉……稳固了。像一具重新钉入了楔子的朽木，虽然破烂，却暂时不会倒塌。
“马马虎虎。”古老声音评价道，听不出喜怒，“算是吊住命了。此地阴煞之气尚可，但也支撑不了多久。你需尽快离开，寻一处极阴之地或大量死气汇聚之处，方能真正初步稳固这死灭道基。”
离开？
石烨目光扫过四周。暴雨渐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丝。远处天边，墨黑的云层后，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天快亮了。
他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一旦被凡人或是低阶修士看到他从乱葬岗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双手撑地，尝试站起来。
双腿剧痛发软，险些再次栽倒。他死死咬牙，依靠着那股冰冷的死寂力量支撑，摇摇晃晃地，终于站稳。
身形佝偻，浑身湿透，血泥糊满全身，看上去比鬼更可怖。
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尸骸与污泥中，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艰难挪动。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但每一步，都更远离那片绝望的坟场。
快走到边缘时，脚下突然被一物绊了一下。
他低头，是一具半掩在泥里的白骨，白骨的手指上，套着一个黯淡无光的铁指环，样式古朴。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多看一眼。凡人遗物，于仙道无益。
但此刻，他体内那缕死灭道源却微微一动，对那指环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
石烨沉默一瞬，弯腰，费力地将那指环从白骨指骨上褪下。指环触手冰凉，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似乎只是凡铁。
他没有多想，将其揣入怀中破烂的衣襟内袋。
继续前行。
当他终于一步踏出乱葬岗的范围，踩上相对坚实的荒草土地时，天边那丝灰白已然扩大。
他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小石头”的尸山泥沼。
然后转身，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融入将亮未亮的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识海里，那古老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哼，运气倒不算差。那破烂玩意，似乎有点意思……”
“往前三里，有个荒废的山神庙，暂且去那里避一避吧。”
“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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