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府,深夜。
景元猛地从榻上坐起。
金色的眼瞳在黑暗收缩,额间冷汗涔涔,胸腔剧烈起伏,梦中的情绪如同潮水瞬间退去,徒留满心蚀骨的空茫与钝痛。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玉兆,光屏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的手指悬在那个熟悉的通讯标识上,那是属于忌炎——他的夜归统领,他可靠的臣下,他……挚友的联络方式。
他飞快地键入几个字,又猛地删除。
再键入,再删除。
「你……」
「今日可好?」
「我梦见……」
说什么?
说一场荒诞不经的梦?说一个不属于他们的、温暖却惨烈的故事?说那句让他心如刀绞的「大幸」?
“唉……”
他低叹一声,将玉兆丢在一旁,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打什么字呢?
他掀被下榻,随手抓过一件外袍披上,甚至来不及整理略显凌乱的寝衣和银白的长发。夜凉如水,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哪有什么,比亲眼见到更能有说服力?
五百步的距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短,也是直到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夜风的凉意才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究竟该不该叩响。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刹那——
「吱呀」一声。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你站在门内,似乎也还未睡,身上穿着简单的常服,青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你看着门外明显衣着单薄的景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侧身让开通路,语气如常,
“进来吧,外面凉。”
————————
门内的灯光温暖,将清冷的夜色隔绝在外,你侧身将他让进来,顺手合上门,阻断了微凉的夜风。
景元沉默地跟着你走进屋内,目光有些游离,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阿月凑过来,在他的身边逛了一圈,似乎辨认出是熟人,便又迈着步子踱开了。
你走到桌边,拎起温着的小炉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推到他面前。白瓷杯壁泛着柔和的光晕,水汽袅袅升起,带来一点安神的暖意。
他低头看着那杯茶,没有动,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没有催促。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你不知道他为何深夜突然来访,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你只是觉得,他此刻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需要有人在一旁,或许不需要言语。
于是你便在这里陪着。
他若愿意说,你便静静听着。他若不愿说,这样无声的陪伴,也好。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他终于伸出手,捧起了那杯茶,他抬起头看向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然后抿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放回桌面。
你于是拿起茶壶,将他杯中微凉的茶水续上。
……
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沙哑,问的是:“…你年岁几何?”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甚至有些逾越了寻常寒暄的界限,尤其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由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带着些微未散的惊惶前来的人问出。
你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你记得他问过这句话的,那时候的你回的是——「在你堕入魔阴前,我不会去蜕生的。」
那是一个承诺,是持明对漫长生命的笃定,与你对挚友命运的牵挂。
而现在,他很显然不是要这个回复。
他的眼神里没有平日的调侃或试探,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看穿的专注,以及那之下掩藏不住的……一丝恐慌,那恐慌并非源于公务或战事,而是某种更私密的、更关乎存在本身的惊惧。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确切的数字,不是一个关于生命长度的保证。他需要的,或许是某种更直接的、能够驱散梦中寒意的……确认。
于是,你略过了那个关于蜕生与魔阴身的旧答案。
你放下茶壶,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景元,” 你唤了他的名字,省去了将军的称谓,“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在你的罗浮,在你的眼前,在触手可及处。
无论年岁几何,无论梦境如何,此刻此身,是真实的。
他凝视着你,金色的眼瞳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那紧绷的肩线在你这句话落下后,终于是松弛了一分。
他再次端起了那杯茶,温热的茶汤滑入喉管,仿佛也带去了一丝梦魇带来的寒意。
垂眸饮茶的姿态很乖巧,但你注意到了他脸色的那一点苍白,遂开口另起话题,“正好,你来了,让我诊个脉。”
景元挑了挑眉,配合地伸出手腕,搁在身旁的小几上。
“怎么?忌炎统领这是连噩梦惊悸都要管上一管了?”
嗯,说话的腔调变回原样了。
你并不理会他的调侃,指尖已轻轻搭上他的腕脉,触手处的皮肤还带着夜风的微凉,但底下的脉搏跳动却渐渐恢复了平稳有力的节奏,只是依稀能探出些许心绪剧烈波动后残留的痕迹。
你垂眸细品脉象,片刻后抬眼,“心脉略浮,神魂未安。将军近日思虑过甚了。”
景元任由你诊脉,目光始终停留在你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听到你的诊断,他低笑一声,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你按在他腕间的手指。
“思虑过甚?”
他重复着你的话,金瞳里光影流转,“那凌风大夫……可有良方?”
你收回诊脉的手,无视他话语中隐含的试探,转身从药柜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朱红色的丸药递给他。
“安神静心。”你言简意赅,“含服。”
他接过那粒药丸,却并不立刻放入口中,只是捏在指间把玩,目光依旧含笑望着你,“就这么简单?不需要些别的?”
你抬眸,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眼神,语气依旧平稳,“将军若嫌药效不足,可再加练两个时辰,体力耗尽,自然无暇思虑,倒头便睡。”
景元闻言,立刻将药丸塞进嘴里,含糊道,“免了免了,本将军选择吃药。”
那丸药带着清冽的草木香气,在他口中缓缓化开,一股宁和的暖意渐渐漫开,确实抚平了些许心底的焦躁。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你收拾药瓶的背影,窗外月色朦胧,室内灯火温然,阿月在墙角窝内打着盹,而你就安然地在触手可及之处。
噩梦带来的寒意,此刻已彻底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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