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比家里的霉味好闻。这是我住院第三天冒出的念头。身体上的疼痛在药物控制下,已从撕心裂肺转为隐隐作痛,像一个不怀好意的邻居,时不时敲敲我的肾,提醒它的存在。但比起心里那块压了半年的巨石,这点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阿杰走后,病房又恢复了寂静。窗外,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洒在对面楼灰扑扑的墙上。我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个早已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阿杰带来的“二手学区房”计划,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我这堆死灰里,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琢磨起来。
学区房……本市的学区房行情如何?哪些是重点小学?哪些小区是公认的“学区盘”?我一概不知。过去几年,我的世界里只有悦悦,和赌桌上那一堆堆红红绿绿的筹码。对于现实世界的经济脉搏,我早已麻木。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解的欲望。而现在,这股欲望正从我心底疯长。我甚至忘了腹痛,下意识地想去拿手机搜索,却发现它早已没电。
“小七,喝点水。”母亲端着水杯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自从我回来,她的眼泪就没断过,每一次无声的哭泣,都像一把小锤,敲在我心上。
“妈,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杯,传递着母亲的体温,也传递着她沉甸甸的担忧。
“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结石排出来就好了。”母亲坐在我床边,习惯性地想帮我整理一下枕头。
“妈,我问你个事。”我放下水杯,看着母亲的眼睛,那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做点小生意,需要点本钱,你能……支持我吗?”
母亲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什么生意?不会又是像越南那种……”
“不是,不是!”我连忙摇头,生怕她联想到那可怕的六十万,“是正经生意。我朋友在做二手学区房,就是低价收,高价卖,赚个差价。风险小,回本快。”
我尽量把阿杰的计划描述得稳妥又诱人,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母亲沉默了,她看着我,目光复杂。有怀疑,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她期盼着,期盼着她的儿子真的能浪子回头,重新走上正道。
“需要多少?”良久,她轻声问道。
“先……先几十万吧,试试水。”我不敢把数字说得太大,怕吓到她。我知道,家里的积蓄,加上她可能要动用的养老金,能凑出这个数,已经是极限。
“几十万……”母亲喃喃自语,眉头紧紧锁着,“小七,妈不是不信任你,可你得给妈一个准话,这钱……能安全回来吗?”
“能!”我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是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坚定,“妈,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好好干,把之前……把之前亏的钱,一点点赚回来!”
我说到“亏的钱”时,声音低了下去。母亲也明白,我指的是越南那笔烂账。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仿佛在确认我有没有发烧说胡话。“好,妈信你。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好好商量。”
有了母亲这句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又一次巨大的赌博,赌的是她儿子的信誉和未来。我不能,也不敢再让她失望了。
手机充上电,很快亮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开机,搜索“学区房”。密密麻麻的信息涌了出来,房价、房源、政策解读……我像一个饥饿的旅人,扑向一块面包,贪婪地汲取着这些陌生又充满希望的知识。
我加了几个本地的房产论坛,混迹于各大中介的微信群,看着他们发出来的房源信息,什么“急售!低于市场价三十万!”“学区房,拎包入住,业主移民,诚心出售!”起初,那些专业术语和复杂的交易流程让我头晕眼花,但慢慢地,我开始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实有效的“笋盘”(低于市场价的房子),哪些是中介的营销噱头。
阿杰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汇报他的进展。
“老弟,我今天看了个盘,在北区实验小学的学区,80年代的老楼,60平,业主两口子离婚了,女方急着拿钱走人,报价比市场价低了十五万!你觉得怎么样?”
“地段怎么样?楼层?有没有产权问题?”
“地段没得说,学区是硬通货。楼层三楼,黄金楼层。产权清晰,就是房子有点破,得拾掇拾掇。”
“破没关系,装修一下,包装成‘温馨学区两居室’,加个二十万出去,问题不大。”
“对嘛!我就知道你小子脑子快!”阿杰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嚷嚷,“我就说这事儿有搞头!”
听着阿杰充满激情的声音,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脱离那个浑浑噩噩的泥潭。一个新的目标,正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是“磊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七,我是磊哥。听你妈说你住院了,怎么样,没事吧?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哦,磊哥,我没事,就是个小手术,快好了。”我客气地回答。
“那就好,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我听你妈说你想做点生意?需要钱是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把事情跟磊哥说了。我有点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是,一个小项目,想试试。”
“什么项目?说来听听,磊哥也帮你参谋参谋。如果靠谱,钱不是问题。”
磊哥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自信和豪爽。这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心里的算盘又拨动了一下。如果能拉磊哥入伙,那资金压力就小多了,也能做得更大一些。
我便把阿杰的那个学区房计划,又跟磊哥详细说了一遍。
磊哥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嗯,思路不错。学区房是硬通货,只要不是长期持有,风险可控。你打算投多少?”
“我这边……大概能凑个两百万吧。”我报了个数,这是我跟母亲商量后,能拿出来的极限。
“两百万……有点少啊。”磊哥在电话那头咂摸了一下,“做这行,资金就是弹药。弹药少了,好机会都抓不住。这样吧,我跟你妈合计一下,我们俩凑个五百万,你和你朋友那边两百万,咱们凑个一千万的盘子,怎么样?钱多了,咱们才能挑最好的房源,才能跟业主硬气地砍价,利润空间才大!”
一千万!
这个数字从磊哥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五百万!加上我和阿杰的两百万,再加上我朋友自己出的三百万……我的天!
我一时有些眩晕。从越南赌场输掉的六十万,到如今即将启动的千万资金盘……这世界变化太快,快得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样?干不干?”磊哥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干!”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个数字,这个规模,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和阿杰最初的设想。它不再是一个小打小闹的“试试水”,而是一个真正的、雄心勃勃的商业计划。巨大的数字背后,是巨大的风险,但同样,也意味着巨大的回报。
我仿佛又闻到了赌场里那种紧张、刺激,又充满诱惑的味道。只不过,这一次,赌桌换成了现实的房地产市场,筹码换成了真金白银的房产。
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我人生中,又一次巨大的转折。是彻底翻身,还是再次万劫不复,就看这一搏了。
“好!痛快!”磊哥很满意我的回答,“那你就安心在医院养病,这边的事,我和你妈先帮你盯着。等你出院,咱们再开个会,详细规划一下。”
挂了电话,我久久无法平静。一千万!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盘旋。我看着窗外,阳光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隐隐的痛感还在,但此刻,它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我这一次,我必须赢。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病房里最忙碌的病人。一边打着点滴,一边抱着手机研究房源;一边吃着医院的病号饭,一边听着阿杰和磊哥在电话里讨论市场行情和资金安排。
母亲和磊哥那边的五百万,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母亲说,她会把老家的房子抵押出去,再借点,应该能凑够。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背水一战的决心。
阿杰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笋盘”——一个位于南区重点中学学区的70平米两居室,业主因为公司资金链断裂,急需现金周转,报价比市场价低了整整二十五万!
“这绝对是捡漏!”阿杰在电话里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去看过了,房子保养得不错,几乎不用怎么装修,直接就能卖!我们要是吃下来,稍微运作一下,加个三十万出去,绝对没问题!这一进一出,纯利五万块,到手!”
听着阿杰的描述,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五万块的利润,正在向我招手。那不是赌桌上虚幻的数字,而是真真切切可以用来还债、可以用来孝敬父母的钞票。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一种久违的、对“赢”的渴望,重新在我心中燃起。越南的惨败,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我即将开启一段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征程。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母亲和父亲一起来接我。看着他们鬓角新增的白发,我心里五味杂陈。
“走,回家。”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暗暗发誓:爸,妈,这一次,我一定让你们为我骄傲。
一千万的项目,已经启动。我的新人生,也即将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迎接我的,不再是黑暗和绝望,而是一片充满未知,却又似乎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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