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十八年·深秋·死亡戈壁:
两天。整整两天两夜,对于被困于这片被伊列人称为“吐尔尕特”(被诅咒之地)的六千汉军而言,仿佛度过了两个世纪。
派出的斥候队,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每一次归来都带回更令人绝望的消息,而每一次出发,都意味着可能与死神擦肩而过。
“报…大将军…向东七十里,仍是…无边沙海,发现…发现三处流沙陷阱,陷没弟兄两人,战马四匹…”
“报!东南方向百里…遭遇…遭遇黑沙暴,遮天蔽日,无法辨向,被迫撤回…失散弟兄…五人…”
“报!正南方向…发现大片盐碱沼泽,无法通行,绕行探查…未见出路…”
一条条噩耗,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每一位将领的心头。十多名最精锐的斥候,永远留在了这片魔鬼之地。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最终拼凑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地图——这片死亡之域,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广阔、更为凶险。向东、向南、向东南,似乎都没有尽头,只有更多的流沙、更多的盐沼、以及那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黑风暴。
唯一的、微弱的光亮,来自于军中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兵和老河工。他们在营地附近一处低洼的干涸河床下,成功掘出了一口浅井!井水虽然浑浊,带着咸涩的土腥味,但经过沉淀和检验(用银针及牲畜试饮),确可饮用!
这口“救命井”的出现,暂时缓解了最致命的饮水危机,让全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水,只能解渴,却无法指明生路。
中军帐内——与其说是帐,不如说是在巨大风蚀岩下清理出的一片避风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牛油烛火在穿岩而过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李凌和所有高级将领们铁青而疲惫的脸庞。
李凌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地上划出的、根据斥候用生命换来的信息拼凑的简陋示意图上,声音沙哑而沉重:
“情况,诸位都已明了。我等…确已深陷绝地。东、南、东南,三面皆绝路,斥候弟兄以命相探,未能寻得出口。北方…乃我等来路,亦是伊列人虎踞狼盘之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位部下,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焦虑、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我军现状:饮水暂得缓解。口粮充足,足可支撑半月以上。然…马料,尤是乌孙马所需精料,已不足七日之用!”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现实,“一旦精料耗尽,我军机动力将丧失大半,届时…便真成困死于此的瓮中之鳖了。”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良久,一名资历最老的校尉猛地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大将军!末将以为,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我军补给尚足,将士们士气未堕,战意犹存!与其在此被活活困死、饿死,不如…循原路杀回!”
“对!杀回去!”另一名年轻气盛的都尉红着眼睛吼道,“来时能破他数万大军,归时难道就怕了他们?伊列人若敢阻拦,便再杀他个人仰马翻!就算战死沙场,也好过在这鬼地方窝囊致死!”
“没错!杀回去!”
“拼了!咬也要咬下伊列人一块肉!”
“愿随大将军死战!”
群情激昂,求战之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岩洞。绝境,反而彻底激发了这群百战锐士骨子里的凶悍与血性!他们宁愿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也不愿被这片无声无息却能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海慢慢耗尽生命。
李凌看着麾下这些同生共死的弟兄,胸中亦是热血翻涌,但他作为主帅,必须比任何人都冷静。他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所言,正合我意。”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原地固守,唯有死路一条。向前探索,希望渺茫,时间亦不允许。唯有原路返回,杀出一条血路,方有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玄甲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伊列人料定我等不敢回头,或已葬身此地。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传令全军:即刻起,休整一日! 喂饱战马,饮足清水,检修兵甲,饱食酣睡!”
“明日拂晓,拔营启程! 循我等来时之路,全速回师!”
“途中若遇小股敌军,碾碎之! 若遇大军拦截…便集中全力,攻其一点,破阵而出! 绝不恋战,目标只有一个——冲回伊犁河谷!”
“诺!!”众将轰然应命,眼中燃烧着战意,纷纷领命而去,开始紧张的战前准备。
岩洞内,只剩下李凌一人。喧嚣过后,是死寂的沉默。他缓步走出,立于冰冷的夜空之下,仰望那片被戈壁尘埃遮蔽、显得异常模糊晦暗的星河。
深深的自责与反思,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此困局,皆因吾之过也…”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作为一军主帅,在发现司南失灵、环境极端恶劣后,慌不择路,盲目深入绝地,致使大军陷入如此险境,这本身就是致命的指挥失误。他低估了自然之威,高估了己方在完全陌生环境下的适应能力。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光芒万丈、仿佛永远能创造奇迹的身影——冠军侯,霍去病!
“若是骠骑将军在此…当晚遭遇伊列严阵以待之大营,他会如何抉择?”李凌在心中无声地叩问自己。
答案几乎是瞬间浮现的:霍去病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因恐暴露行踪而选择绕行,更不会因一时受挫便慌不择路地逃入绝地!
以霍去病那天马行空、胆大包天的用兵风格,他极有可能…
要么, 凭借其恐怖的战场嗅觉和直觉,根本不会选择这条会撞上重兵布防的路线,或许早已从更意想不到的角度完成了穿插。
要么, 即便真的遭遇了那座戒备森严的营地,他恐怕也会果断放弃偷袭,转而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强攻!以汉军精锐的装备和训练,趁敌立足未稳、调度未周之时,发动雷霆万钧的正面突击,即便不能全歼,也必能将其击溃,搅他个天翻地覆!
甚至, 他可能会利用伊列人收缩防御的心理,反而向西或向南机动,避开锋芒,去攻击其他防备更弱的部落或粮道,继续贯彻“以战养战”的方针,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无谓的险地。
“迂回…并非怯懦,然盲目迂回,自陷死地,实为不智!”李凌痛苦地闭上眼。他与那位天之骄子的差距,或许就在这于绝境中依然能保持极致冷静、并敢于行险一搏寻求最大战机的超凡魄力与洞察力之上。
霍去病是那种即使身处死地,也能将死地变为反败为胜的跳板的统帅。而自己…却险些将大军带入了真正的坟墓。
“所幸…天不亡我汉军,赐此水脉,弟兄们血勇未失…”李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将懊悔与自责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失误的时候。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望向西方——那是来路,也是即将到来的血路。
“伊列人…想必以为我等已化为戈壁枯骨了吧?”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复仇火焰的弧度,“便让尔等看看,大汉的雄师,便是从地狱归来,也依旧…锋刃如新!”
“传令:全军备战!明日…”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吾等…回家!”
帝国的利刃,在经历了迷途与反思后,磨去了些许浮躁,淬炼得更加沉凝与决绝。他们即将掉转锋芒,向着来时的方向,发起一场注定惨烈、却义无反顾的死亡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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