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达成，飞廉号与前来汇合的信天翁号、雨燕号组成了一个松散的三角阵型，开始向着被迷雾和传说笼罩的鬼哭岛方向加速航行。三艘船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静默，只以灯光信号进行最必要的联络。
林砚被允许在船上更自由地活动，罗根船长甚至让人给他送来了一套更适合海上行动的深蓝色水手服（虽然尺寸稍大）。他开始真正融入这个奇特的团队。船员们看他的眼神不再只是审视，多了几分好奇和一种……对待“有价值的合作伙伴”的尊重。
冯博士是最高兴的，他几乎把林砚当成了移动的宝藏库，一有空就拉着他探讨中土的医理、官制，尤其是关于“彼岸花”毒性的一切细节。林砚也从他那里得知了许多关于南洋地理、物产，乃至西方诸国航海技术、火器发展的见闻，大大开阔了眼界。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开海强国”蓝图，因为这些远超时代的知识，变得更加清晰，也更为震撼和紧迫。
“林大人，你看这个。”一日午后，在冯博士那间堆满图纸、仪器和古怪标本的舱室里，他指着一张绘制在某种坚韧皮质上的地图。地图中心是鬼哭岛，周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水文数据、洋流箭头和代表暗礁的阴影，其精细程度远超“摆渡人”提供的版本。
“这是我们商会三代航海者，付出不小代价才逐步测绘出来的。”冯博士语气带着自豪，也有一丝沉重，“即便如此，岛周边二十里内的核心区域，依旧充满了未知和矛盾的数据。那里的磁场混乱，罗盘时常失灵；洋流在特定时辰会毫无规律地逆转；至于那些终年不散的迷雾……”他摇了摇头，“不是水汽，更像是某种……地气与特殊植物孢子混合形成的屏障，带有微毒，久闻令人昏聩，产生幻象。”
林砚听得心惊：“那如何登岛？”
“我们准备了特制的面罩和清心药剂，但效果未必持久。”冯博士指向地图上几个用红笔标出的、极其隐蔽的缺口，“只有在每月朔望前后三日，当特定潮汐与风向叠加时，这几处‘水门’才会短暂清晰一些，勉强可供小船通过。而最近的一次窗口期……”他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就在两天后的子夜。”
两天后！时间紧迫！
“岛上土着，‘鬼面族’，你们了解多少？”林砚追问。
冯博士推了推眼镜，翻开另一本厚厚的手记，里面用炭笔描绘着一些狰狞的面具图案和简略的人形。“排外，凶悍，崇拜自然与祖灵。他们似乎掌握着利用岛上特殊植物和矿物制造毒药、迷烟的技术。‘彼岸花’……我们商会多年前的一次探险中，曾在南洋更西面的岛屿见过类似描述，但鬼哭岛的变种可能更具毒性。至于‘还魂草’……”他沉吟着，“根据零星的、来自被俘后又侥幸逃出的土着奴隶的呓语，可能与他们的‘圣池’或‘葬魂谷’有关，那是部落禁地，有可怕的守护。”
圣池？葬魂谷？林砚将这些名字牢牢记住。
晚间，林砚独自站在飞廉号的船头甲板上，望着前方越来越浓重、仿佛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海雾。夜风带着湿冷和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涩气味。距离鬼哭岛越近，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明显。
“担心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罗根船长，他手里拿着一个黄铜望远镜，也望着前方的迷雾。
“有一点。”林砚没有掩饰，“并非惧死，只是……责任太重。”他想到了命悬一线的太子，想到了在江南深山中翘首以盼的妻女。
罗根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也有家人。在遥远的南方海岛。”他的语气少了平日的强硬，多了一丝罕见的温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每次出海，最怕的就是收到家里的坏消息，或者……让他们收到我的坏消息。”
林砚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位杀伐果断的船长，此刻眼中流露出的是属于父亲和丈夫的牵挂。
“所以我们必须成功，也必须活着回去。”罗根拍了拍林砚的肩膀，力道很重，“为了我们各自要保护的人。林大人，记住，在鬼哭岛上，信任你的队友，但也永远保持警惕。那里扭曲的不仅是地形和迷雾，可能还有……人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去检查夜间的岗哨。
林砚站在原地，回味着罗根的话。他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苏婉清绣的那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几缕她和囡囡的头发），又摸了摸太子所赠的丹药。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下来。
婉清，囡囡，等我。殿下，等我。
就在这时，桅杆顶端的了望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铜铃示警声！
“正前方！迷雾中有火光！不止一处！是船只！数量……很多！”了望手的声音带着震惊和紧绷。
罗根如同猎豹般冲上船尾高处，举起望远镜。林砚也心中一紧，快步跟上。
只见前方原本只是灰白一片的浓雾深处，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地亮起了数十点橘红色的光芒！那光芒在雾气中摇曳、扩散，连成一片，仿佛在浓雾中无声燃烧的鬼火！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更加庞大的、缓慢移动的黑色轮廓！
不是自然现象！那是船队的灯火！
“是‘鬼火’海寇？还是……”大副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全是。”罗根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得可怕，“那种排列和队形……有大型福船和艨艟的影子……是东南水师的先头舰队！他们竟然也选择了这个时间窗口，而且……来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多！”
水师主力，竟然已经抵达鬼哭岛外围，并且点亮了灯火，摆出了阵势？他们想干什么？强攻？还是……
“船长！信天翁号发来信号！”一名信号兵疾步跑来，“他们在侧翼发现不明小型船队活动，行动诡秘，疑似‘海狼帮’的侦查船！”
水师、海寇、还有他们这三艘意图隐秘潜入的“南洋商会”船只……几股势力，竟然在这鬼哭岛外的迷雾海域，阴差阳错地，即将撞在一起！
罗根眼中寒光爆闪，瞬间恢复了冷硬船长的本色，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全舰灯火管制！降半帆！保持静默！通知信天翁、雨燕，向‘水门三号’位置机动，准备随时潜入！了望哨加倍，注意所有方向！”
飞廉号如同一头瞬间收敛了所有声息的巨兽，悄然滑入更加浓重的黑暗与雾气之中。甲板上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缆绳摩擦的轻响。
林砚紧紧握住船舷，望着前方那片被无数“鬼火”和庞大阴影点缀的、杀机四伏的迷雾之海。
鬼哭岛，就在眼前。而登岛之路，已然布满了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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